任勤勤心里一酸。
这男人,以他独特的方式,在怀念故世的父亲呢。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沈铎说完,又出一题。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任勤勤说完,又问了一个她好奇已久的问题,“你是怎么看我的?”
沈铎眸光微微一闪,说:“聪明好学,懂事。不知天高地厚。不过以你的年纪和阅历,也是正常的。”
“你没有瞧不起我?”任勤勤问。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沈铎双目灼灼,注视着女孩。
噫,不咏雨,改励志了?这人到底醉还是没醉?
任勤勤却是准备充分,从容地接上:“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沈铎微笑,说:“你做了什么让人瞧不起的?你现在得到的,那些是你通过坑蒙拐骗弄来的?”
“可是我妈……”
“我跟着货船到处跑的时候,什么三教九流的人没见过?”沈铎说,“你在电视里才看得到的传奇,我在现实中亲眼见过比它们离奇百倍的故事。当我看着你的时候,只看到你本人。”
任勤勤鼻头阵阵酸热。
他看着她,是在看她的魂。
他们像两艘在黑夜中相遇的船,在看清对方的身影前,先看到了彼此穿透夜雾的那一盏灯。
*
沈铎的退烧药开始发挥药效,眼帘不住往下垂。
“睡吧。”任勤勤为他掖了一下被子,“汗发出来就好了。”
沈铎陷在被褥里,面孔依旧清俊而雪白,唯独两颊和鼻尖烧得微微发红,目光湿润绵软,甚至有些无助。
想这男人清醒的时候,打死也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吧。
任勤勤准备起身,突然停住,目光落在了被男人抓住的手腕上。
“再坐一会儿。”
命令式的句式,配的却是中气不足的语气,令这句话的威力打了个四点五折。
异国的雨夜,病来得这么急。沈铎再倔强不屈,此刻也只有浑身酸痛地躺在床上。发烧卸下了他的铠甲。往日被屏蔽在外的寂寞趁虚而入,将他包围。
任勤勤靠在床沿,把头搁在手臂上,注视着沈铎。
“那我等你睡了再走?”
“睡不着。”沈铎蹙眉。他还处于发烧的初级阶段,身上感觉到阵阵发凉,不住颤抖。
任勤勤在托管园打过工,知道怎么哄孩子睡觉,却不知道怎么哄一个成年人。
“要不,我给你唱首歌?”
沈铎勉强掀起眼皮,看向任勤勤。
“唱得不好听,扣你工资。”
横竖也就两千来块,你爱扣就扣吧。
任勤勤酝酿了一下,手轻拍着沈铎的手背,清唱了起来。
“hey jude,don't make it bad.”(嘿jude,不要沮丧。)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找一首忧伤的歌,将它唱得欢快。)
她很久没唱歌了,犹犹豫豫,慢慢地把音调摸准。
少女温润的嗓音中带着一股未经红尘污染的干净清澈,像一块水晶盘被雨水敲打出玲珑的声音,引得听众的心弦也跟着颤起来。
这是一首她最心爱的英文歌,曾伴随她度过许多低沉失落的时光,驱散阴霾,带来希望。
“you're waiting for someone to perform with.”(你一直在期待有人能与你同行)
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在她经历失败的时候;在她忍受着父亲的酒疯,而茫然地思念着不见人影的母亲的时候……
“and don't you know that it's just you……”(却不知道那人就是你自己)
少年的烦恼有那么多。他们时刻在成长,在变化,可世界又那么广大而复杂,让他们无所适从。
但是唱着这首歌,任勤勤便能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都会好起来的。
“remember to let her under your skin,”(记得要与它融为一体)
“then you'll begin to make it——better better better better——”(这样,你的世界就会越来越好……)
歌声像一只小鸟,在卧室的天花板下欢快地飞旋着。任勤勤扬起的笑脸,全身心投入其中。
她随着节拍轻轻拍着沈铎的手背。男人的眼帘在歌声中一点点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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