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有看到猫妈妈,便将小猫带去看医生。陆母对动物毛发过敏,常子悦也不敢往家里带,竟就乘车去了陆剑清爷爷家,那里本来就有叁隻猫。爷爷见小猫亲人,又多望了常子悦几眼,二话不说就收养下来。
她用两指放大他的头像,小猫好像长大了不少。
他最近去看过牠吗?怎么不跟她说?
不是说要找她的吗?难道真的要等兔子找他吗?
用指甲敲敲屏幕,像在回应她一样,他名字底下瞬息就出现「输入中」叁个字,叫她不自觉凝住动作,默默等待,但那字样一会就消失了,这比完全没有动作更叫人生气。常子悦咬着牙把手机倒盖,拿起笔看着数学题觉得所有数字都混作一团,只在白纸上无谓地画着圈,然后手机一震,她稳着心情只移动了目光,盯着手机壳上的那隻小熊没有拿起,等待它又强烈地震动一下,才慢慢翻过来看。
「小悦」
「可以问你道题吗?」
她想打「不行」,指头在屏幕上空转两圈,删掉后回了个「?」。
本来说好只讲兔子的事的,他还以为她会直接不理会,光是看到这一画一点的标点符号就足以让他手颤了颤,好不容易稳住手机,慌乱地在书包里翻出卷子,随便掀到最后一页,发现这题老师上课解过,他都已经画满笔记了。又拿出新买的练习,揭了两版找到一题标着星星难度的,没有细看就拍了照过去,放下手机认真研究,发现这题比想像中简单,怕被她看穿,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兔子在行人路上嚎哭,对天长嚷:「我真的好喜欢她。」的时候,陆剑清真的想找块地把自己埋起来,兔子悲从中来,对别人的目光完全没有感觉,他于是连他的份双倍丢人,却又不知为何有些身同感受。
机会不会一直等他反应过来的,比如他和常子悦之间,已是慢了。再不奋起追赶,只能看着她愈走愈远,最后连上天都不帮他,就像兔子和松杏一样,有缘无份。
在陆剑清还小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不是个正常的孩子,他努力说的话,总没有人听得懂。
起初父母还不晓得,以为他的语言障碍只是源于学习慢些,或是对着外人紧张。直至上了小学老师提出让他去看言语治疗师,才知道是真的有问题,那时候开始解决不算晚,他的症状在两年内就几乎治癒了,但两年对他来说还是太长,这个特殊的障碍像在他身上刮了一刀,鲜血在大海之中不断散开,吸引无数嗜血的鯊鱼。
时时刻刻,只要他一开口说话,耳边就会传来嘲笑声,把他的声音掩盖掉。就算他不说话,仍能听到他们恶意地模仿:「呃...呃...我...我...我是小哑巴..巴巴...我不...不会...说话。」然后哄堂大笑。
他们不在意他是否痊癒了,耳提面命地唤他小哑巴,老师知道劝说斥骂都没用,上课时尽量不点他的名字,以免他陷入尷尬,于是他也真的好像哑了一样,整日都不开腔说一句话。
他以为上到初中会好些,不料在小学带头欺负他的那个同学也考上同一间学校,不到叁日又把他的外号传到全级知晓,还有人真的跑来问他是不是哑的。
他只好把自己再藏深点,再藏深点,最好连呼吸都没有气息,最好隐形在角落里,他可以这样过一辈子的,只要不要再把他的伤疤曝晒在太阳之下。
但常子悦却来到他面前。
像陆剑清这种人,视线很容易就会被常子悦吸引。她是和他完全相反的人,整个人淋浴在阳光之下,没有一寸影子。
她也给他起外号,但是毫无恶意的,吱吱喳喳地叫他陆大侠,跟他分享她喜欢看的小说,有时还异想天开,拉着他一起幻想:「你如果真的是武侠小说人物,应该是什么角色呢?」
她的眼睛总会亮晶晶的,好像装满这世间所有美好:「我觉得做个一宫之主不错吧,不过你应该是男配角,就是对女主角死心塌地,结果人家心里另有男主角,你只好黯然离去那一种。」
不管他回不回应,她都能讲得津津有味:「会不会太惨了?不然就做前武林盟主的儿子,为了报杀父之仇,谁知道爱上了仇人的女儿。」
他害怕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后,那英雄大侠的形象灰飞烟灭,她就不再理会他了,几个月来小心翼翼端着,只怕漏了一句不好。
第一次露馅是在小组报告里一次採排之中,松杏、兔子和他们四人一组,老师指明要用一男一女报告员,而兔子很是抗拒,在常子悦的请求下他只好硬着头皮上阵。
明明只是照稿子读,但他连手稿都拿不好,紧张得面红耳赤,以沉默隐藏了好几个月的结巴老毛病原形毕露,他怕她生气,咂吧着嘴解释:「我...我在家里...有有练习的,可是一紧张,一紧张就会...」
常子悦脸容不改,给他递了水,说:「不要紧,你慢慢唸,不赶时间的,我的部分唸快一点就好,或者你有没有哪些觉得很难的?我们交换一下。」
那水被太阳晒得暖暇的,像她这样的一个人,他愿意一辈子做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