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落(1 / 2)

也许是由于身体虚弱,也许是由于解萦制止及时,他只是划伤了自己的脚筋,并没有完全划断。

解萦被他的举动吓得花容失色,君不封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很意外如今的自己竟然能让她如此方寸大乱,不禁懊悔自己的冲动。

解萦把干瘦的他抱上床,扯了自己的衣袖给他做紧急处理。

去而复返的高烧烧得他动弹不得,脚踝与后穴的疼痛无时无刻刺激着他的神经,强迫他保持清醒。沉默地看着解萦慌慌张张地为他忙前忙后,片刻不停歇的身影渐渐和梦境里的小女孩重合,本来就模糊不清的视线,渐渐由泪水侵占。

他想不明白,她可以面无表情地将他抽打的奄奄一息,又何必在这时突然回归过往,忧心忡忡地为他的伤病负责。明明他已经习惯了旧伤未好再填新伤的日常,放着不管,他照样可以苟延残喘,迎接她新一轮的凌虐。她又何必突然大发善心,让他自生自灭不是更好?也正好消解她对他的疑心,成全他对她的允诺。

解萦折腾了大半宿。此时君不封已经因高烧昏睡多时,勉强处理好脚踝的伤口,解萦随手为他撕裂的后穴上了药,又擦干净了他脸上的血污,在伤口撒好药粉。

七上八下的一颗心渐渐回归到原处,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适才忙碌时,他看她的神情。微笑若有似无,眼里带着分明眷恋,又有熟悉的疼爱。年少时,她在一旁嬉闹,他总爱这么看她。可如今,一场残虐的收尾,病痛交加里,他依然这样看她。

解萦守在他身边,知道自己今天又做了一件大错事。

当然,按先前的逻辑,她远可以这么想——

他再度精准无误地握住了自己的命脉,知道她色厉内荏,所以放心残害身体,因为就算她往日行事再粗暴,也不曾让他真的受伤。犹如一场冗长的拉锯战,所谓投诚不过是伪装,所以做得出格又何妨。

她很想让自己这么想,但也很清楚地知道,不是。

她的过激反应吓到了他。

他也许会奇怪,一个自诩爱他爱得如痴如醉的女人,会对被他触碰的反应如此之大。可退回一万步,她在他面前变得歇斯底里,势若疯魔,善良如他,想得自然是安抚。这无关他是否爱她,一切行动,都是他堪称善良到盲目的本能在驱使。正如那时他面临被她强暴的险境,反抗中不小心有殃及她的身体,他最先想的都是她有否受伤,全然忽略自己在一个更危险的境地。

她谙熟地在他身上安着一个又一个莫须有的污名,又最清楚他的本性。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所以只好用这种方式,来短暂地获取她的平静。他对她说的语无伦次那番话同样如此,他真的以为自己冒犯了她,所以最后的所作所为,成了谢罪。

她在他身上造了太多孽,他却以这样的方式来回报她。

她一直对他洗脑,告诉他,她爱他。但现在的自己,连接受他拥抱的勇气都没有,从前理直气壮的表白,如今成了她的魔障。

而这样一个困境,自以为有罪的却是他。

解萦越是想,越觉得自己可笑。

她不相信他会爱上她,正如她都无法喜欢自己。

而他这次的举动呢?她何尝不懂他的心思,如果残疾,就不存在他离她而去的可能,身体力行,他用这个方式贯彻他的允诺。

他有这个觉悟,她却在怕。

她对他所作的一切肉体伤害,并没有真的想要让他残疾或死亡。若真有让他致残的想法,早在第一天将他囚禁起来,就对他下手了,何至于等到今天。但她一直引而不发的伤害他。

到了真正有危险的时候,最怕的又是她。

解萦很平静地想,如果就这样任由自己的暴行发展,会不会有一天,她沉浸在血腥的兴奋里,无知无觉杀掉他。

就目前她无法控制的冲动来看,或许会。

那等到自己冷静下来,又会如何?

解萦不愿意往这个方面想,稍微一动这方面的念头,鼻子就开始发酸,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嚎啕大哭。大哥至此成了虚无,在她以后的人生中不复存在,而她的瘠薄的生命也变得毫无意义,毕竟她的一切所作所为,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但为什么,越往后,越是本末倒置,他越靠近,她却推他越来越远?

她宁肯他憎恨她,厌恶她。这样她心里还能好过一点,可以一直怀抱着这种扭曲的情愫,麻痹她的恋情。他们尽可以互相折磨,互相亏欠。而不是像现在,静静地守在他身边,知道已经无从弥补对他的亏欠。

君不封本就未好转的伤寒因为这次意外陷入了焦灼。解萦衣不解带地守在他身边,每天只能看到他短暂的苏醒。

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

解萦想陪着他,又不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密室并不存在一个可以隐藏起身体的地洞,所以解萦只能硬着头皮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出神。而神智愈发清醒的君不封同样心存忐忑,害怕自己再做出什么不当举动,惹得解萦暴怒。

脚踝上的伤势情况还不明朗,后穴也吃了大苦头。木马上的凸起尺寸过于雄伟,致使他身后开裂,血流不止,只能吃流食度日。解萦知道他身体不便,有心帮助他,他却委婉拒绝,宁肯自己狼狈地爬下床,一点一点挪去解手。

他知道她面对过他的所有不堪,但如今的他,害怕她见到这些难堪。

他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在解萦心中究竟结出了怎样的果实,他甚至不知道解萦会如何看待他。一时冲昏头脑进行了过激的自残,她会不会觉得自己不过是对她进行一场拙劣的讨好?或者直接认为这是对她玩弄操控他主权的掠夺,故而对他更加作呕,更加鄙夷?

毕竟他知道,他在她心中的形象,早就不堪到了极致。

小丫头喜欢的是一个假想的,怯懦摇摆,无情又无耻的混蛋。真实的他,那个渴望她一生平安喜乐的他,从来就不被她相信,甚至被她一再拒绝。

现在如果再让她见到他出丑,不知她会做何感想。

又或者,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她开始讨厌他了。

目前还留有一点希望的是,他不清楚自己的伤口愈合情况,如果并未痊愈,还就此落了残疾,不管她如何否认,这都客观造成了他无从摆脱的事实,也许这样,她会看到自己的心意。

君不封抱着这点接近于幻想的奢望,在床上度日如年地煎熬了数日。

解萦见他伤势好转却迟迟不肯下床,心生焦躁,狠了狠心,她用鞭子虎虎生风地将他抽下床。

“别给我窝在床上孵蛋了!下来!”

君不封吃痛,双手护着头部,畏畏缩缩滚下床。眼角余光瞥着解萦的神情,他扶着墙壁,慢吞吞地挪动。待行走渐入佳境,他时不时偷瞟站在身边的解萦,希望能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对他的赞许。

看着他瘸拐的背影,解萦心中大致有数,知晓大哥并无大碍,但隐疾已然铸成,稍不留神,就会触发。大哥已经无法像年轻时那样,不知疲惫地带着她翻山越岭,也无法像当年抱着幼小的她,从白龙渡,一路走到万花谷。

他或许一辈子都无法负重而行了。

君不封在屋里挪了几圈,因为疲倦和疼痛栽倒在地。他慌张回过头看解萦,竟是一脸哀求,像是希望她原谅他的错。解萦心里一疼,什么都没对他说,拍拍他的肩膀,有些费力地把他抱回床上。君不封这次很老实,像尊石像似的乖乖缩在她怀里不动,解萦倒是累得够呛,托这次生病的福,本来一度胃口不振的大哥又有了食欲,不声不响将自己养回了一点肉,看着比前段时间健康不少,勉强算是惨淡现实里难得的一点微小安慰,毕竟这一次,她亲手摧毁了一度让她最引以为豪的,他的健康。

从意识到这个事实开始,解萦就有点不愿意每天见到他了。

她自然享受同他在一起的每个时刻,但眼前的一切苦果,是个滚雪球般长年累月推动的结局,且都不由大哥选择。毫无疑问,她是罪魁祸首。

解萦本以为她可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愧疚,之前她也一直这么度过。但愧疚并非从未产生,只是不轻易出现。这次意外,触及了一个她未曾想过的盲区,隐藏的愧疚悄然浮现,几乎要把她压垮。

看着他憔悴又强装振奋的面孔,解萦心中间或有的钝痛成了常态。

始终意志坚定的自己,心房逐渐被疑惑侵占。

她是真的爱他吗?如果是真爱,何以在最初的愤怒消退之后,对他百般折辱,甚至于在意识到自己的过火之后还能坦然地继续着自己的残忍,享受他的痛苦。做法逐渐与初衷相悖,她却沉浸在这种扭曲的快感中无法抽离,乃至后来已经感受不到内心的兴奋,折磨他却成了如同饮水吃饭的日常,她开始扮演一个单纯的施暴者。而直到这个几乎无法挽回的关口,她才堪堪停止她的举动。

搭救及时,大哥没有落了残疾,可同样的事如果再次发生,她有多大把握能挽救?这次是在残疾边缘,下次是不是就在生死边缘?

她一度以为这份爱情坚不可摧,现在才发现它的根基脆弱如空中楼阁,虚无缥缈。何以在他人身上的节制到了他的身上就开始泛滥?与对他的爱恋相比,是不是欲望占了大部头?她只是对他的感情不纯粹,但还远没有上升到爱的程度,她只是想占有他。

而她又想在他身上得到什么?她殚精竭虑,苦心经营,只是为了创造一个让他无从逃避的牢房,可是之后呢,得到他的“爱”以后呢?

这个命题的背后是虚空。

最好的时机已被她错过。现在,同样的问题,她只能歇斯底里地规避。从心底拒绝设想那个问题的答案。

她把自己逼到了一条绝路。

君不封同样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他俩的关系,身体逐渐恢复正常,他开始不着痕迹地向解萦示好。受伤期间小小的猜忌开花结果,他能明显感受到解萦对他的疏离,这种远离令他惶恐不安。他们之间畸形关系的牵绊,是她对他的爱,现在他感受不到这种迷恋,哪怕是扭曲的部分也在失去。他似乎丧失了最初吸引她的资本,所以到了这个阶段,只能采取措施去挽回。

他拥有的只有自己的身体。

解萦对他隐晦的求爱无从拒绝,她从来就无法抵挡他的诱惑,即便现在她像一只受惊的鸟,单纯害怕他在她身边存在。可大哥冲她招招手,她还是本能地,想去他身边,想进入他,占有他。

只是不敢拥抱他。

君不封用一种自己不熟悉的方式试图迎合解萦曾经言语要求他的放荡,尽可能让理智规避,让身体沉沦在快感之中。但他们之间的情爱到底成了一场单纯的抽插,解萦机械地做着律动,连往日她青睐有加的胸膛都不再疼爱,而他同样因为之前的搂抱招惹了她的反感,放弃了对她身体的一切亲密触碰。

他们做爱,最终成了一场面向对方的拙劣表演。

在终于对这一切感到腻烦的夜晚,解萦做了一个梦。

她压迫在他身上,做着再熟悉不过的日常。而他一反常态,不复平时的死人作风,竟是气息火热,眉眼含笑,眼底的柔光始终追随着她的动作,喘息没有刻意地压抑或夸张,都是真情流露,听得她心中暖意融融。她在一成不变的律动中感到疲累,他就笑着拥她在怀,揶揄她的不堪大用,她气得捶他,他一边躲避一边笑,然后一把揽过她,缠绵而细致地吻她。她红着脸躲避,他顺势揉揉她略显杂乱的发,腆着脸,继续对她穷追不舍。

这种陌生而让人兴奋的甜蜜令解萦窒息。她在浑身震颤中醒来,脑海中的烟花持续作响,私处更是湿润一片。这种久违的快乐让她心神恍惚,慌忙看向一旁,梦境的另一主角正好在身边熟睡。两人合盖一条被褥,她记得入睡前是工整的各执一边,骤然惊醒,发现原来他蜷缩着身体,只盖了边角的一小块,被褥大半部分都盖在自己身上,显然是怕她冷。月光映衬下,君不封微微颤抖的裸露肌肤正好展现了她这短短几个月来在他身上留下的所有罪证。

解萦打了一个寒噤。

梦里的大哥活泼健康,热情洋溢,眼前的大哥伤痛缠身,行将朽木。她许久未见到他坦诚而温暖的开怀大笑,那份足以点燃她所有迷恋的火热,永远地消失了。她剥夺了他身上最为灵动的部分,让他一步一步变成一个令自己陌生的男人,哪怕是按照她曾经言语描述,一个作为承载她暴虐欲望的机器,她永恒的,忠实的狗。

现在他还是会笑,笑中带着讨好,偶尔夹杂几分不甚熟练的勾引,风尘气息愈发浓厚,像是她女扮男装招摇过市路过青楼,那些与她有一面之缘的妓女,他逐渐无师自通。而平时枯坐着,无意对上她眼眸,嘴角也会对她扬起微弱的弧度,他试图还原以往的快乐,可她只看见分明的苦。

起初构建她的囚禁设想时,她为他的未来安排了无数种选择,设想落到了实处,一条一条逼迫着他的去走,到最后,发现原来自己都不喜欢。

当初她只是想着,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就好。

只要这样就好么?

慌乱地擦着脸上的泪痕,解萦直起身,轻手轻脚地给大哥盖好被褥。君不封的睡眠很浅,解萦的动作立刻惊动了他。

“丫头。”他迷迷糊糊地问她,“怎么叁更半夜的醒了,做噩梦了?”

“要去解手,不用管我,你睡你的。”

“好。”

解萦依然在平复心情,深呼吸了一阵,她垂头丧气,坐在床上没有动。君不封的声音在黑暗中悠悠升起,“如果真做噩梦了,就和大哥说说,我还在你身边呢,怕什么。实在不行还可以讲故事哄你……”话没说完,他顿了顿,笑了,“是我糊涂,你早长大了,根本不需要我哄。”

适才干涸的眼眶重新被泪水充盈,解萦没敢回头看他。装模作样地起身前去解手,回来时,床头点起了微弱的烛火,他跪坐着等她,脸上带着几分迟疑的讨好。

“那,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吗?”

心头苦涩的甜蜜渐渐幻化成一块巨石,压迫的她喘不过气。吹灭烛火,解萦一把将他按回床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