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赶回晋王府时已是深夜,皇宫中那一通闹剧令他有些心力交瘁,他第一次觉得当一个旁观者竟也如此耗费心神。
杨广在知道萧夜心高热的消息之后,立即命人去通知萧玚,所以此时陪在萧夜心身边的正是那莒国公府的公子。
听见房门被推开,虽然听来小心翼翼却仍能从这样的声音中感受出推门人的急切,萧玚便知道是杨广回来了。他还未曾看清来人的身影,便亟亟道:“殿下总算回来了。”
杨广快步到床边,见萧夜心依旧双眼紧闭,额上敷着毛巾,脸色并不好看,他随即皱眉问道:“还没退热么?”
萧玚神情凝重地摇头道:“不知究竟怎么回事……”
杨广示意萧玚不必再说,先为萧夜心换过毛巾,再道:“你回去吧,孤看着阿柔就行了。”
萧玚虽放心不下萧夜心的病情,但终究还是挺了杨广的话,先去歇息了。
一直到后半夜,萧夜心还没退热,杨广也始终毫无睡意。他握着萧夜心滚烫的双手,看着她在睡梦中依旧蹙紧的眉头,他忽然害怕起来——萧夜心病得毫无征兆并且已经持续发热这么久,他很担心情况会继续严重下去,甚至严重到他可能会失去她的地步。
他曾经不停地追逐过萧夜心的身影,也一度因为嫉妒而放弃过,可他们最终还是站在了一起,他连死都不怕,却害怕她会有一点闪失,会因此而被放大了对将来的担忧,他也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萧夜心在他心里的分量。
杨广感觉到萧夜心的手指动了动,他原本忧心忡忡的眼眸里顿时闪动起惊喜的眼波。见萧夜心似要说话的样子,他立即凑近过去听,然而大喜之后,他感觉到心头被钝器猛然一砸,深重的失落和失望让他不由得松开了原本握紧了萧夜心的手——她竟在叫弘宣的名字。
他不知萧夜心是因为尉迟氏的死而病倒的,那种真正被宣判成为冷血之人的刑罚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她曾以为自己每一次的计划都是因为迫不得已,所以她会为此愧疚,会陷入自责,可当她亲眼看着尉迟氏在自己面前断气的那一刻,她终于意识到,并非只有独孤冷厉无情,她也一样——她曾经痛恨独孤的高高在上,痛恨独孤凭借着一国之母的身份压迫自己,而现在她为了挣脱来自独孤的桎梏去迫害了别人,真正害死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她也已经无药可救了。
她不想真正接受这样的自己,她想念当初那个还生活在江陵的萧夜心,她是西梁的公主,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围在弘宣身边,缠着他讲故事,让他跟自己说话。那些时光因为有了弘宣而变得美好起来,不存在勾心斗角,也没有阴谋诡计,是单纯而美妙的。
可从小便被用来和兄弟们比较的杨广,一直浸淫在努力塑造自己、赢得杨坚和独孤赞赏的环境中,他少年早慧,不曾有过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也过早地理解了死亡和阴谋的意义,所以他并不能对萧夜心的心情感同身受,自然也不能理解她忽然想念弘宣的原因。
在杨广内心正涌动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时,萧夜心在毫无自知之下握紧了他的手,并且越来越用力,像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完全将他留在身边。
“阿摐……”
萧夜心含糊地唤起杨广的名字,然而床边的杨广却没有立即回应她。他依旧无声地坐着,感受着来自她左手的力度,最后他将手抽了出来,为她换了毛巾。
有些事深不可解,已然成了心结,哪怕杨广和萧夜心都认为慈恩寺里那个人的存在已经不能够威胁到他们的感情。可只要那个名字一出现,杨广的心头总会为之一颤,那没有理由的担心和忧虑才是他认为存在在他和萧夜心之间最致命的东西。
杨广压抑着情绪上的低落一直陪着萧夜心到了第二日黎明,令他庆幸的是,萧夜心终于退了热,也总算醒来。
见萧夜心想要起身,杨广动作轻柔地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问道:“有哪里不舒服么?告诉我,我去找大夫过来看看。”
“还有些头疼。”萧夜心见杨广要去叫人便立即将他拉住,撒着娇道,“你好好陪我一会儿就不疼了。”
杨广将萧夜心搂得更紧了一些,道:“我就抱着你,什么都不做了。”
虽是精神不济,可萧夜心还是发觉了杨广带着倦意的面容,问道:“你是不是一夜没休息?不然先睡一会儿吧。”
“再陪你一会儿,我就得进宫去看母后。”杨广的话语中夹杂着无奈的叹息。
想起昨日杖毙尉迟氏一世,萧夜心还有些心有余悸,问道:“皇后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