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谈场上氛围渐高,众人正欲再多听听曹文盈的绝妙高论,突地有一名宫中内侍上前,低声与他传话。
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那曹文盈竟是乍然收起了面上的笑意。尚不待致辞,他便与众人匆匆作别,起身离开了会场。
曹文盈素来雅量雍容,众人何曾见过他这般罕见地变了脸色?
甚至在离场时,他的风姿虽是不改,但很明显的,他脚下的步履快了许多。
就在走出会场的大门时,曹统一下不妨,绊到了路旁的一块石头。
只听“咔嚓”一声,脚下的屐齿应声而断。
... ...
除了昔年渡江一路逃命,曹统这一生,很少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他几乎是小跑着到了无忧的身边,再三确认过娇女无恙后,他才展袖拭去脑门上泌出的汗珠。
没等曹统喘匀了气,后面跟着上来的临海公主便将自家夫君向旁一挤,一把就将女儿搂进了怀里。她伸手摸了摸无忧的小脸,急道,“无忧,脚上还疼不疼?别怕,阿母这就带你回家!”
无忧“嘻嘻”一笑,她伸出两条小藕臂回抱住阿母,一张小脸就势在阿母软绵绵的怀中蹭了蹭,声音娇娇,“无忧不怕!刚才还有点疼...可是被阿母这么一抱,无忧立刻就不疼了呢~”
小女娘笑得眯起了一双眼睛,好像一只吃饱了喝足了的餍足小奶猫。
桓崇瞧着她翘弯了的唇角,心中嗤笑一声。
这曹女郎还真是舌灿莲花,惯会做戏。
若说抱,那方才他也抱她了,她对他又是打又是咬,怎就不见她对他这般撒娇?!
可是,她面上那盈盈的笑意,是真的好看。
那是别样的耀眼与明亮,晃得他既有些不敢直视,又不自禁地想要去追寻。
桓崇忽地有些别不开眼。
... ...
先前一心挂念着女儿,曹统无暇他顾。
现在妻女抱作一团,其乐融融,他这才放下心来。不料刚一调转视线,他便注意到了站在女儿身畔的桓崇。
一别经年,这位桓家少年郎的个子长得更高了些,一张白面更招人了些,通身的气质也更干练了些。
听说他跟着陶士行立了大功,小小年纪,更是前途无量。
若是往常,曹统必要对他勉励几句。可好巧不巧,他看过去的时候,那桓崇的两颗眼珠子正紧紧地黏在自家女儿身上。
曹统刚喘匀的气息一滞,胸中立时泛起一股莫名的膈应。他当即出言唤他,“子昂。”
见桓崇还是一动不动,曹统心中愈发生气,他抬高声调,略显凌厉,道,“桓子昂?!”
桓崇一惊,他赶忙闻声回头,对着曹统恭敬地行了一礼,“曹公。”
曹统眯着眼睛看他,唇边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一开口却是,“蒋山秋色,景致宜人。子昂亦是来登高不成?”
桓崇迟疑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曹统声音淡淡,“小女受伤,腿脚多有不便。如此,竟也能与子昂这般相逢?呵...你们,亦算是机缘巧合了!”
饶是再愚笨的人,也不会听不出曹统话中的怒气。
当世礼教虽疏,然孤男寡女,单独两个呆在一处,还是多为人诟病。
尤其,她又是这样高高在上的名门贵女。
何况,曹统向来以心思机敏著称,他又是被那小皇帝招来的,他得知的讯息,必然是曹家无忧于山腰处跌伤,目前正在山腰处独自枯坐。
而不是曹家无忧,正在山脚处与他一道等待。
小女娘不能动,他却是能动的。
曹统一是在指责他不知避嫌,二是在拐弯抹角地质问他,从山腰到山脚,小女娘这下山的一路,是否与他有关。
桓崇这回,是真的语塞了。
... ...
他与他们不同。
隐晦曲折的打机锋,是他向来不擅长的,也最不屑的。
他只会说实话,可...这件事他又要如何开口?!
桓崇缄默再三,曹统却是越发地恼怒了,他待再要逼问,却听自家女儿娇声埋怨道,“阿父!”
无忧从临海公主的怀里爬了出来,笑道,“阿父,你不是被陶姊姊请来的吗?做什么还对桓郎君这么凶?!”
曹统一怔,道,“‘陶姊姊’?”
无忧脆生生道,“就是陶公家的女郎呀,无忧今天才结识的。”
“阿父,我方才在山腰的时候,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无忧...无忧简直是怕极啦!”
她瞧了桓崇一眼,道,“幸好,后来遇上下山的陶姊姊、桓郎君他们。”
“陶姊姊看我一个人坐在那里不安全,便坚持一路将我搀扶下了山呢。后来到了山脚,也是陶姊姊拜托桓郎君照看我,她自己则是到前面寻你了。怎么,你没遇上陶姊姊吗?”
曹统一听女儿的解释,特别是她说自己怕极了那段,心中登时化作一团,他又暗中狠狠地骂了司马衍几句,随后道,“阿父...还真的不知有这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