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偏偏就是因为阅人无数,才能看出姜啸并非是有什么傲骨,也并非是气节高洁宁死不屈。
他的本性和他的年岁一般浅薄,简直单纯得一望到底,如一汪清澈见底的小河,透着奔流不息的生命力。
他的求生欲透过那双比她寝殿晶石还要亮的招子溢出来,他想活。
之所以想活还作死,不过是走投无路罢了。
“嗤。”岑蓝笑了声,可只闻声音不见笑意。
她收回了脚,甩动容天法袍,将姜啸给卷了,迅速朝着登极峰最高处掠去。
站在登极峰至高之处的石台,她低头看向脚下的云海。
此刻是夜里,云海如墨翻滚,分明是仙山福地,乍然望去却如幽冥之下,那滚动的黑云如同一张张自幽冥争先恐后张大嘴等着投喂的恶鬼,尤为可怖。
山风猎猎,吹动岑蓝的长发,她抬臂将袍袖一抖,被卷在其中的姜啸骤然被放了出来。
姜啸身体猝然悬空,朝着浓黑的云海之下跌落而去——
“啊——”
他的惊叫声响彻云霄,可顽强的求生欲望致使他反应极快地扒住了凸起的岩石边缘,撕裂般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他仅存的一直还未断裂的手臂,险些当场被这下坠的力量扯断!
“啊——”
他再度惊叫出声,声音却九曲十八弯,还带上了些许颤音,分明是怕得极了。
岑蓝伸手拢了下自己被山风吹乱的长发,又整了整自己的法袍,走到姜啸扒着的那处崖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素来不喜麻烦,可自从当时一时心急,吞食了神兽兽丹却未能好好化用之后,闭关出来,麻烦便接踵而至。
自然,这一切麻烦的源头,都是面前的这个小徒孙。
她不知自己为何偏生要与他纠缠不清,可到如今,她再要对他视而不见也不现实了。
“你说我若将你从这里扔下去,会有人知道吗?”
岑蓝的声音冷冷散在夜风之中,冻透了姜啸的骨头。
生死一线,姜啸马上便要撑不住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再也尝不到人间滋味,体会不到活着的感觉,甚至永远也没有希望知道他的生身父母!他来自何处!
没人会在意他的,这天下没人会记得他!
哪怕是他的师兄弟和师尊……他若死在这里,跌下这登极峰,即便是这双极门中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也绝不会有人追究他是因何而死!
他们只会缄默不言,因为杀他之人是整个天下都无人能够撼动的双极门祖师!
“不!不!”姜啸声音艰涩嘶哑,声嘶力竭地喊,“不要……师祖!师祖救我!”
他慌张绝望至极,不惜向将他害到如此地步的人求救。
岑蓝垂目看着他,嘴角笑意在夜色中无声荡开,似乎看着格外好玩的事物,而不是一个濒死的人。
“你叫我什么?”岑蓝语调温柔,“你再叫我一次,你方才叫错了,我不是老妖婆吗?”
那张秀美的面容,不见一丝岁月的痕迹,依旧停留在女子年华最盛的二十岁上下。
甚至在这夜色之下看去,带着一种迷惑人心的温柔慈悲,当真是半点和老妖婆这三个字沾不上边际,看上去甚至该是最最软弱可欺的模样。
可如今这张脸在姜啸的眼中就是修罗恶鬼,他怕得骨头都咯咯作响,他哪里还敢说一句忤逆的话。
他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这会再不敢乱叫,声音带着细碎的哭腔道,“师祖……师祖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救我……”
岑蓝嘴角笑意扩大一些,似乎对他的转变十分满意。
不过她走了几步,赤足探出崖边,脚尖伸到姜啸的下颚处勾起他的下巴,“你想活?”
姜啸顾不上什么屈辱,他的指尖一点点的失去知觉,用不了多久……不,他随时都会从崖边掉下去,跌入浓黑的云海之中。
他或许连尸骨和神魂都不会存于世间,因为这登极峰下,乃是双极门门下阴煞门的地盘,有的是食肉甚至食魂的妖兽!
“想……我想!”姜啸仰头看向岑蓝,“我错了,师祖……我再也不敢了……”
他慌乱地找回口头尊敬,却连自称徒孙都忘了。岑蓝却收回了脚,反而踩在他唯一扒着崖边石头的手上,以脚尖轻轻点了点,“知道错就好,我最讨厌麻烦,我可以救你上来,但你以后要听话。”
“我听话!”姜啸只剩一点点指尖扒着,声音从溢出腥甜的喉咙中挤出,含糊艰涩。
岑蓝却笑了笑,然后一脚将他踹下了山崖!
“啊!”
撕心裂肺的吼叫在山间回荡,但是很快这声音变成了细碎的呜咽,岑蓝站在崖边,手指微动,山风便盘旋着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漩涡,将方才被她踹下去的人给卷了上来。
她确实讨厌麻烦,本可以解了蛊毒将他赶走,可解药找不到了。
这小崽子离不开她百丈之外,找到之前都要跟她待在一起。
但他实在太不听话,又吵又闹,鲜活得让岑蓝觉得烦,她的登极峰安静多年,从未有过这般吵闹的人出现。她甚至觉得就是因为他太吵了,她才找不到解药。她必须要让他安静下来,所以吓唬吓唬他。
诚然她确实不是没想过杀了他一了百了。也如姜啸预料,无人敢找到她这里质问,且就算有人知道她杀了人,也无需她任何解释,自然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姜啸冒犯触怒了她才被处决。
可动杀心的时候,岑蓝突然想起了他为何熟悉。
五年前她在洪荒秘境得了上古神兽丹,吞食之后,回宗门的路上,似乎顺手救了个孩子,岑蓝只回想起一些十分零碎的记忆,勉强拼凑,算是能确认这小徒孙,乃是她亲手带回宗门的故人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