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害怕死亡,对它的到来,甚至是怀着一丝期待。死亡,至多对于他来说是自由和安静。既然生无可恋,为什么还在比炼狱还让人痛苦的现世继续挣扎下去?
何必?
他唯一顾忌的只是,不带着荣耀而在压力之下自杀,是被视作懦弱的行为,他不想在活着的时候毫无存在价值,在死后,更成为家族不能容忍的耻辱,让雪村千叶这个名字成为一个丑陋的烙印。
“——千叶!吹响你的笛子,人鱼出现了!笛子的声音频率与他们的声波频率能发生共振,快吹响它!吹那首《蜉蝣》!”
父亲的声音忽然从船上安置的传呼机里传来,尖锐的嗓音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身上,他下意识地拒绝道:“不!……不,不能吹那一首!”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这种情况下……
那是母亲最爱的曲子,却被作为吸引人鱼的工具!为了军队的计划,连母亲的亡灵也要玷污了吗?他浑身颤抖着,攥紧腰带里别着的笛子。听着传呼机里发出父亲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一种积攒已久的巨大愤怒从体内爆发出来,驱使他将笛子递到唇边,吹奏出一串颤抖高音——
丧曲。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忤逆自己的父亲,却是如此痛快淋漓。
顾不上传呼机里响起的命令,他闭上眼睛,自顾自的吹奏下去,如同一种发泄,又如同为自己的一生送葬。
这样悲伤的曲子,恐怕人鱼都要吓跑了吧。
手指在风中微微发着抖,吹出的笛声断断续续,几不成调。
一曲终了,身体也好像空了,成为一具空荡荡的躯壳。他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等待心情渐趋平静,良久才睁开眼睛,却立刻惊得僵住了身体——
一双深黑凌厉的眼睛,正近距离的注视着他。
人鱼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他锋利的蹼爪扒拉着船沿,几乎挨到了他的膝盖。
雪村回过神来,吓得打了个哆嗦,慌忙向后缩去。可那条人鱼似乎比他还要胆小,也一下子缩进了水里,只露出鼻子以上的半张脸,在水中窥望着他。雪村紧张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大气也不敢出,父亲的指令在脑海中徘徊着,令他的恐惧霎时到达了顶点,只希望自己手上的笛子能化为一把武士刀。但是,他见识过人鱼的杀伤力,他知道在这条脆弱的小船上,如果因什么轻举妄动而遭到人鱼的袭击,他是必死无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