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死了。”

“死了？死人怎么可能有自己的梦境？”

“因为我是死在自己的梦里。”

听到这里，陈枫沉默不语。哪怕是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他也能猜到，侏儒死时，对于梦境中的这些美好保持着强烈的愿望。正是这种愿望，让他在死后也梦境不灭，反而获得了这样一个奇异的梦境空间。

想有什么，就有什么，想改变一切，就改变一切，可偏偏改变不了自己。这是最大的幸运，还是莫大的悲凉？

“哪怕是你死了，好可以以鬼魂的方式存在。只要有一具合适的肉身，你总有机会回到现实的。难道是你舍不得眼前的梦境？”

“你觉得我会留恋这里吗？”侏儒喃喃地说，“死之前，我是一个极为固执的人，自傲且自负，我认为自己不比任何人差，除了外表。可是，我身边的人统统都以貌取人，哪怕是我的亲生父母也如此。在我的兄弟姐妹中，我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个。他们虐待我，我给我饭吃，兄弟姐妹也嘲笑我。那时候，我就觉得世界只剩下我自己，周围一片混沌，不分白天黑夜，目之所及处，仿佛有人的身影若隐若现，但都带着厌弃的目光。

后来，我离家出走，进入了无人的山野。在这里，有树木，有野兽，可是他们不会因为我的外表而厌恶我。我记得有一天，我划着一条别人丢弃的破船来到了茫茫的水面，我搞不清楚方向，只能望有光的方向去。我在水上划行了很久，饿了吃鱼，渴了喝水，困了睡觉。可是低下头，我在水中看到的还是丑陋的自己。直到有一天，当太阳照常升起，我靠了岸，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这个地方的人依然看不起我，但是他们也看不起很多比我长得好看的人。他们别的都不在乎，只在乎力量。于是，我费尽千辛万苦，只为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不求别的，只为享受别人的尊重。每个夜晚，当我面对繁星，我都告诉自己，我要变强。

终于有一天，我得到了一个机会，成为了一个强者的徒弟。我从别人的目光中看到了嫉妒，害怕，我心里很满足。哪怕别人还是不尊重我，但也不敢挡着我的面给我脸色，只能背后腹诽罢了。那些日子，我感受到了做人的快乐，感受到了自然的美好。我的世界开始有暖风有回音，有流水有向日葵，有清晰的影子，有更明确的目标。我猛然想到，在荒凉的世界中并非只有我一个人！虽然看不清，但我的影子他一直都在，只是我没有注意而已。我和我的影子是什么关系呢？我卑微，他就卑微；我强大，他就强大！

可直到有一天，我被师父叫到秘府深处，我的梦终于被打碎了。我看到了两扇门，两闪血色的门，而我，便被师父砍断了双脚，丢进了门里。当我疼得昏厥过去前，我看到了师父冷酷的眼睛，我明白，他之所以收我为徒，并非看重我的天资，只是想多一个工具罢了。

我疼得昏过去之后，便做了这个梦，一做就是很久，直到现在，我还没有醒来。我终于知道，我已经死掉了。可是，我的梦还在继续。细细想来，从我呱呱落地的那一刻到现在，我一直是孤独的。幸好，你来了，在这个世界中有人能陪我了。尽管你比我好看一百倍，尽管我早已厌弃一切……”

这一次，侏儒倒是没有再耍小性子，也许是感念陈枫赠送易容丸，他竹筒倒绿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陈枫带着莫大的同情听完他的话，终于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眼前的侏儒便是这处秘府遗址的主人，而他之所以收侏儒为徒，不过是为了自己险恶的目的罢了。

让他冷静一番，陈枫才问道：“既然厌倦了，你就没有试着离开这里。”

“试了。可是我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活在这样的梦中，我有时候还是知足的。如果我硬闯的话，可能连这点意识也不存在了。”说到这里，侏儒黑黑的脸却有些苍白。苍白的背后，是莫大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