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并不是眼中射出了某种视线,而是感知愈加精微,能够接受与分辨更远的消息。其实人们所接受的光影消息是一样的,只是有人灵hún清澈而深邃,在其中看见的比别人要多。施展这种神通时,并没有多余的触动。
阿 méng也能做到这一点,但天枢大陆上的神术师们所修炼的神术,在这一方面并不特地分辩,因为增强感知、能查人所不能查向来就能够借助很多种手段,只需这 些手段对自己有用就行。比如利用元素扰动,就能够察觉周围尚未发觉的事物,就像在浑水里看不见鱼,伸手进去mo,也一样能发觉“鱼”的存在。
早在阿méng少年时,刚刚跟随老疯子学会了水元素神术,还没有听说过侦测神术,就用这种手段发觉了暗中跟踪他进入黑火丛林图谋不轨的马企。(注:详见第15章“这是谁的圈套”)等到他的成就越高,所掌握的手段自然就越多了。
又 比如用侦测神术锁定目标,最好的办法是扰动目标所在的环境气味,让目标时辰出于被感知的状态。至于这么做能否被对方发觉,只看施法者的手段能否巧妙以及对 方的成就如何了。在天枢大陆的众多神术师、众位神使乃至神灵的观念里,只需境地比被侦测者更高、手段更妙而能不被发觉,能否扰动了对方所处的环境是无所谓 的。
然而文森特卜却指出了看似相同的手段之间迥然有异的区别,就在于触动或不触动可观察的对象。不论手段多么巧妙、也不论对方能否察觉,只需有主动的干扰,就会形成对观察结果的影响。
阿 méng突然反应过来,文森特卜为有何要和他谈神通与神迹的区别,是在暗指台上正演出的剧目。因为阿bo罗降下神谕说忒拜城邦的先王将会被自己的儿子杀 死,于是这位先王抛弃了幼子,为了摆脱神谕喻示的命运。神谕在预言一个结果,但是阿bo罗所降下的这则神谕本身,也成了忒拜先王抛弃幼子的起因。
后来这个婴儿侥幸未死,被另一座城邦中的国王夫fù收养,便是俄狄浦斯。俄狄浦斯又听见了阿bo罗的神谕,说他将弑父娶母。又是一样的道理,神谕既是在预言结果,也成为推动一切发生的原因,正是因为这则神谕,俄狄浦斯才会离家出走来到忒拜城邦。
文森特卜其实在解说戏剧中那所谓神谕的含义。神灵在观察着俄狄浦斯,并对他的命运做出了预言,但神谕本身是既原因也是结果,形成了这个悲剧的一部分。俄狄浦斯的悲剧究竟是什么形成的?既有关注人间的神灵以预言在推动,也有人们的抗争与选择与之互动。
阿 méng明白文森特卜在谈台上这出戏,却又将话题拉回有关感知的手段,在灵hún中问道:“有的时候,使用侦测手段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观察而是为了发觉,而 且并不在乎自己能否会被对方发觉。大范畴的扰动环境中的气味,向来是破除各种潜行神术让隐藏者现形的最佳手段。你不能说这种手段没有用,又如何评价这种触 动呢?”
文森特卜在灵hún中答道:“这取决于----你是在看戏的呢,还是在演戏的呢?”
阿méng不由得会心一笑,文森特卜答得很妙,一语道破了两种看似无需刻意分辨的手段最本质的差别。文森特卜的话还带着神术消息,重点注释了一个概念----“因果”。
神灵来到人间,用什么样的目光关注世人,间接导致神灵本人能否卷入了人世间的因果。何谓“因果”?就是身在其中!手段本身并没有高下之别,区别只在于神灵能否有参与其中,如果神灵选择了参与,那么在这件事情中,他便不是超脱者的身份。
文森特卜讲的道理很简单,但仔细去分析却蕴意深远。阿méng点头浅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神灵若在人间因果中,不必把他看做是神灵。所以有些神灵在做某些事情的时候,他并不是超然于事物之外的存在,在这个时候,神也是人。”
文森特卜继续看戏,心里也在体会阿méng的话。而阿méng的灵hún却自有触动,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就是已陨落的浮士德。
在浮士德的悲剧中,阿méng其实也扮演了与舞台上的阿bo罗类似的角sè。但阿méng自有阿méng的目的,当时他本就是置身事中亲身去参与。其实他在行刺辛纳赫大帝的时候,也面临着陨落的风险,并不能说他做的对或者错,而是神灵出入世间的差别。
眼前的文森特卜,论境地成就并不比阿méng高明,却从另一条求证的道路出发,给了阿méng某种思考上的启发与碰撞。
阿 méng不由又感慨道:“天枢大陆各地的神话中,都有神灵照着自己的样子创造人类的传说,因而有人认为人xìng中包含着神xìng、纯洁的灵hún能够 绽放出神xìng的光辉。但其实是人们自己创造了神灵,神殿中才有神像;有人求证了超脱的道路,不生不灭的永恒中才会有神灵。这又是神xìng中的人 xìng。
我见证过世上睿智而纯洁的灵hún,她虽然并没有超脱永生,却已是人间的神明。而此刻舞台上的人们在演绎心目中的神灵,其实也在思考神xìng中所包含的人xìng、在思考他们自己。”
文森特卜答道:“善哉,善哉,多谢指导。”看来阿méng一席话也让他有所得。
而阿méng却像故意要找难题似的,又笑着问道:“我也多谢你的启发!但你刚才所说的手段区别,只是针对普通的凡人。而是现实上,你所谓只观察不触动的神通,也并非毫无扰动。据我的亲身印证,大成就者的很多感应是超出常人的。
比如一位大武士,你用带着杀意的目光看向他时,虽然没有扰动他周围环境中的任何气味,他的灵hún中也会有警惕的反应。这是大成就者的灵动,更别提神灵了。文森特卜,你又如何自圆其说呢?你所谓的神通一样会导致后果。”
文森特卜对这个问题也没有明确的解答,只是恭声道:“我非大武士,从无量光处闻佛法得超脱,无此等经历,愿闻其详,请您指导。”
阿méng浅笑道:“指导未必,只是互相印证。如你所说之神通,能否会引起大成就者之灵动感应?只在于你心中能否动念。”
文森特卜答道:“不动不分别,是诸法印。无量光说‘动念即缘起’,原来如是!我闻大成就者亦身心相合,若自了阿罗汉,原来如是!善哉,善哉!”
阿méng笑道:“我没听说过什么自了阿罗汉,我只知大成就者逝后,灵hún能够拒绝冥府的接引,自行发愿散去或往重生。”
两人在台下谈话,舞台上的戏剧还在继续。俄狄浦斯在忒拜城邦郊外遇见了人面狮身女妖,女妖问出了那个谜题“是什么,早晨四只脚、中午两只脚、晚上三只脚?”
俄狄浦斯给出了答案----人!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只能用四肢爬行,长大后以双脚行走,到了暮年又会拄着拐杖。谜题被破,人面狮身女妖羞愤难当跳下了山崖。俄狄浦斯解救了忒拜城邦,娶了先王的遗孀成了国王。
看戏的梅丹佐突然嘟囔了一句:“那人面狮身女妖还有她的谜题,我有印象,是埃居的神话传说,这里的剧作家却把它编进了这个故事里。我只是有点疑惑,那是女妖啊还是神经病啊?谜题破了就走呗,好端端的寻什么短见啊,连这点刺ji都受不了?”
伊索让他给逗乐了,呵呵笑道:“这只是戏剧中的意味,人们因为回答不出谜题而得到生命,女妖也因为答案揭晓而跳下悬崖。”
梅丹佐注释道:“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我仍然觉得那女妖是神经病。假如让我来写这出戏,绝对不会这么写!”
伊索笑出了声:“所以你成不了剧作家,你就是梅丹佐。你明明看出这戏在写什么,只是自己觉得不舒服而已,与剧作家无关。梅丹佐啊,你要记住----你是你,女妖是女妖。”
梅丹佐也笑道:“是啊,我看懂那剧作家在说什么了,神谕既预示了结果也是推动悲剧的成因,俄狄浦斯在抗争恰恰也在推动悲剧的发生。但是伊索啊,我们能不能讨论另外一种可能?其实那个老国王想对抗神谕很简单,我有一个办法能够让阿bo罗的预言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