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有两个鬼, 一个是鬼魂王金儿,一个是鬼魂的叔父王三。
王金儿自述:“小人王金儿, 这狗贼是我父亲的兄弟。小人年幼丧父, 母亲善于经营家业,置办下大片田产, 外祖家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商人,更与仕宦有亲。母亲病重,家业交由我承担, 王三与市令和外地商人勾结, 小人忧心母亲的疾病,一时言语无措,在当官的面前说错了价格, 他们把我往死里挤兑, 逼着我以这价格出售货物, 否则就治我一个欺行霸市的罪状。苍天呐, 小人把一升写成了一斗, 照价卖出去, 顷刻之间就倾家荡产!小人壮着胆子,去市易司告状, 那位大老爷愿意做主,要有人证,王三上堂作证, 彻彻底底的坑了我一次, 我母亲因此吐血而死, 小人这才知道,王三表面上与世无争,暗地里一直想谋夺我家家产,小人杀了王三,旋即自杀。”
王三:“皇帝大老爷!他外祖家因与突厥经商,被官府查办,是犯罪的人。他娘是个黑心商人,低买高卖,和官府采买的人勾结,以次充好,坑害死的人两只手数不过来。市令恐吓小人,说要是不作证,就让小人的铺子开不下去。市令还说这事儿各凭本事,王金儿自己写错了,能怪谁?”
王金儿:“我还没签字画押!”
这个案子人间的判官审过了,城隍不同意又重审,送到阴间之后,像这种有争端的都必须由判官重审,重审的判官又不同意前两个结果,于是送到了阎君面前。
这不是单独的案件,而是连续的,王金儿的娘是不是黑心商人和这件事有关吗?按照人间的法律,侄子杀亲叔叔,死刑。为父母报仇,赦免。
按照阴间的法律,生前犯罪受到相应的惩罚之后,地府就不再惩罚,但仅限一命抵一命。
巧了,王金儿手里只有他叔这一条人命。
自杀算偿命么?
有猫阎君的脾气不是很好,小气,不让别人摸她的猫猫。暴躁,一言不合就抓起怀里的猫猫扔出去,砸地下的鬼。
猫猫老公有些吃惊,在半空中摇身一变,变成一只斑斓猛虎,一爪一个按住二人。
口吐人言:“想让我咬谁?喵嗷!”
有猫阎君指着王三:“把王三送去吸血地狱,刑期三十年。王金儿原地开释。三位意下如何?”
二人都不满意,不过这没什么,阎君本来也不和人商量。王金儿从小被母亲严加约束,还没有什么做坏事的机会,又自杀偿命,就罢了。王三最善于抓住人一招之错,敲诈勒索,没完没了,胜在被人打一顿就能收手,还不是职业流氓,也就罢了。那位市令才是以敲诈为生,整个集市中有好几家被他敲诈到倾家荡产,先在吸血地狱里存下他的名字。
王金儿却不知道,他娘能在隋末的乱世中、城池几次易手的前提下保住自己家的产业,确实有些不正当的手段,不过那时候天下都不正当,乱世时地府都对人的道德标准放宽松一些,再过一百多年她就能出来了。
吸血地狱门口挂着牌匾,也写明白了相关的容纳范畴:
鱼肉百姓,横征暴敛
敲诈勒索
敲骨吸髓(薅羊毛不满足还要杀羊炖汤)
盘剥重利(高利贷)
虚钱实契(合同做手脚)
引人赌博到卖儿卖女
吃绝户(女子及未成年男丁)
窦建德捏着一把拂尘,有点阴暗的想,敌镇中人不冒名顶替这个地狱的构思,或许是他们已经预料到,这个地狱实在是太恶心,太恐怖了。
地府中没有昆虫,但青石山中的老修行们无所不能,硬是弄出一间地面和墙壁上爬满了臭虫,跳蚤不停的蹦起一人多高的屋子,还有一个大大的水池,里面满是瘦溜溜的水蛭,就等着开饭了。整个吸血地狱中有乌压压一大片蚊子,一会飞到这里,一会飞到哪边。
一个鬼差押解犯人来到这里,到大门口就停住脚步,紧了紧绑腿,紧了紧护腕,系紧腰带,掏出手帕捂在脸上,缩着脖子推着王三到门口:“在吗?在吗?有人在吗?出来接一下行么?”
窦建德带着一顶黑纱帷帽走了出来,这东西能避免蚊虫撞在他脸上,他虽然是狱尉身上带了符咒,不会被叮咬,但是一群蚊子糊到脸上,总会让人毛骨悚然。他手里拎着一支笔,这边在鬼差的文书上签了字,盖了印章,把王三拎进去,扒光衣服只留一条裤子,往坑里一推,水蛭立刻爬满他全身。
窦建德自己回去上账,按照狱尉们介绍的建议,一式两份,一份存档,另一份按照出狱时间排列。吸血地狱里已经有了一百多人,还没有招募到任何人,想来这里当差的人基本上来一次就跑了。往帽子上插上一圈艾草,以一种去伏击敌人的打扮,拎着锄头继续锄地。
他的房屋前后种了几种瓜和豆角,路旁是葱蒜,已经栽了十几种果树,也有一片不大不小的麦田。不太适合大片耕种的地方就种了葱姜蒜等调味料,还有水灵灵的蔬菜。这里只有果树方便,飞来飞去的蚊子苍蝇一顿乱蹭,枝头果实累累,和那些需要人工授粉的果树不一样。
吸血地狱建成仅有一个月,麦苗青青,看起来很可爱。
稀稀拉拉的来了一群人,都是熟人,当年一起被关在敌镇中的官员,原先是城隍或校尉,现在统统被免官,都被塞到吸血地狱来做狱卒,作为罔顾法纪的惩罚。
虽然窦建德戴了面具,也换了一套新衣服,但露在外面的毛茸茸手臂和毛茸茸小腿一看就是他。
“窦狱尉,以后还请您多多照顾。”
“狱尉,呸呸呸我吃了个蚊子……呕。”年轻男子在嘴里摸出蚊子的两条腿,去旁边不顾形象的大吐口水。
这正是窦建德戴帷帽的原因,他招呼众人:“去外面聊。”
他心里明白,这些人都是获罪的高官,被软禁在敌镇中,落魄是真落魄,要说心里头能因此归附自己,真心实意的帮着自己,那太离谱,他不是李密从来不做幻想,只是互相帮助的邻居而已。住在一起是邻居,分开了也就散了。“诸君各有大才,怎么会到这里来?”
官员们把事情的起因说了一遍,简略如下:阎君要求鬼一死立刻带到地府来,我们私下发善心,欺上瞒下允许他们回乡探亲。欺瞒阎君,结党违律是重罪,龙颜震怒,我们就都从封疆大吏的位置滚回去了。现在帮你搞了这个地狱,阎君又想起来我们,觉得差不多了,就放出来。
曹昂率先说:“我死在战场上。如果能回家看看母亲,死而无憾。”
但是鬼差坚持不许,当时身体无力,只能认了。后来也见到了母亲,现在也和母亲住在一起,可那时候数年的悲伤始终不能忘。
这话一说,其他人也都发出各种内敛而优雅的感慨。
又有几个人能死在家人身边,死在自己的老家呢?都不敢指望寿终正寝,无疾而终,那是怎样的福气啊。
死时身边有家人就够了,如果不能魂归故里,那太残忍。
窦建德也为之叹息。
刘裕:“兄弟,你种地可真快,才一个月就都开出来了。”
窦建德微微一笑:“一个月时间,种了平平整整的十几亩地,还行。”但远远算不上都开出来,还有几十亩荒地没开出来。要不是为了深耕细作,他还能干的更深。
另外几个耕读起家的官员也热烈参与了关于耕种的探讨。
核心思想:种满!咱们把这里种满!给我一块地,我也想种点东西!
其他人也隔栏感慨,他们真不想进去,甚至想回去和阎君申请:把我们关回去吧,臭虫蚊子太可怕了!
对苍蝇的适应性根据生前的贵贱来划分。
穷人适应铺天盖地的苍蝇——茅房里都这样,也适应许多的大蚊子——夏天就这样,还适应臭虫爬来爬去——谁床上没几只啊。
出身良好的贵族子弟:啊,看见虫子,我死了。
窦建德看到他们凭栏不肯入内,婉转的劝道:“我刚看时也不适应,瘆得慌,看久了只当自己是养蜂人。”他一直都以为自己铁骨铮铮,顶天立地,无所畏惧,但看见大量臭虫时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觉得浑身都疼。
“扩建吧。都狱尉,我自掏腰包,请匠作监来扩建,在地狱门口盖房舍衙门,您说行不行?”
当然同意了!所有的蚊虫都被困在地狱里面,跑不出来。
于是皆大欢喜,官员们变成了狱卒,在这里从头再来。幸好府衙可以盖在外面,原本的地狱入口改做地狱大门。
黑心的新狱卒提示到:“狱尉,你不必亲自耕种,让这些罪鬼在里面一边被蚊虫吸血,一边耕种。”
窦建德试想了想,那看起来太混蛋了。一群被吸血吸到骨瘦如柴的罪鬼,在农田里拉犁播种除草……能不能干好农活且不说,这样子是黑心地主恶霸该干的事。
管仲第二次溜达过来,看看这个新地狱能带来什么商机时,被这日新月异的变化震惊了。
枝头硕果累累,最高的树梢上都挂了果,最细微的缝隙里也挂了果。
树下坐着一群人,正在给狱尉讲学。
“狱尉,又来人。”
“先生们稍停一停。”
狱尉和他的狱卒们互相都非常客气,还称自己的狱卒们为老师。
管仲也没敢进去,在外面看了看,问他们:“你们这里何不多种些果树?市场上卖的果子贵,贵在人工上,要人一朵朵花的授粉,有很多地方人碰不到。你这里的蚊虫不同。”鬼没法爬到树上去给大部分的花授粉,要是那样钻进去乱走,会把花碰掉。
“来过几个商人,都说这里的蝇虫太多,人们听说了就觉得恶心害怕,这里产出的果子不会有人买。”
“如果老夫付订,你们愿意多种一些果树,由我独家承包么?”管仲心说那些蠢商人啊,大部分的鬼魂都被人敲诈剥削过吧?这果子拿出去,就说是那些人的血肉浇灌而成,为了解恨人人都会买。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吃一个果子怕什么。嘻。
双方洽谈了果树承包的合同,并立字据为证。
……
吕雉实在是等不住了,等了十几年,你有完没完?修的出来早就出来了,现在没出门,显然是一无所获,还在死磕。她天天在家修炼御剑法门,御剑切西瓜切梨切樱桃,切的百无聊赖。到了宫中,去敲门:“夫君?政哥?好哥哥你在不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