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2)

北里乐坊云集,从长到大,元墨自诩阅尽天下美人,却没见过这一种。

不是娇柔不是清丽不是美艳……是什么?元墨说不上来,只知道在这种美面前,她情不自禁便屏住了呼吸,简直怕自己的气息再大一些,眼前的人就会化为幻像从眼前消失。

这种美,更像是壁上的画像,庙里的神佛,总之,不像真人。

仔细看来,美人双眉修长,对于时下流下的细眉来说,好像太浓了,鼻梁也似乎太挺了,下颔的线条似乎也不够柔和……但也许正是这份与众不同,才能美得到让人不能呼吸的地步吧?

和这位美人比起来,会真楼里的玉菰仙算什么啊!

就在元墨看得心醉神迷之时,美人忽然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元墨吃了一惊,立马捂住她的嘴。

然后就发现这是多余的。

美人的眼中没有一丝初醒的浑沌与迷糊,眸子清冷至极,像最寒冷天空中最遥远的两粒星辰。

这样的眼睛哪怕泰山崩于侧都不会多眨一下吧?又怎么会因为只是在一辆陌生的马车上醒来而惊呼?

可惜,太可惜了。

元墨在心里叹气。

这样的眼神太过强大,完全掩盖了美貌。

不行啊美人!你这是一双眼毁了一张脸啊!

你刚从昏迷中醒来,还跟一堆陌生人昏迷在一起,你难道不该流露出惹人怜爱的脆弱与慌乱吗?

不过,美人冷静与镇定在男人面前或许不受欢迎,但在这种情形下,却是省了元墨不少麻烦。她一声也没出,只是迅速扫视马车内的情形,然后,目光忽然落在自己的衣袖上。

那衣袖宽大,是一种美丽的深紫色,褶皱间有着上品丝绸才有的微光,乃是茉莉一直想要、而元墨却买不起的云缎。

云缎造价高昂,有“寸金寸缎”之称,有市无价,已经不是买得起买不起的问题,而是买得到买不到的问题。

美人这件外裳宽袍大袖,极其费料,光是这件衣服,应该就值好几百两银子。

好几百两啊!对于元墨来说,是天大的一笔财富!

然而美人看到这件衣裳,却像是看见了鬼,瞳孔猛地收缩一下,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这表情很难形容,好像有意外、轻蔑、厌恶、讥讽等等情绪,加上眸子里那点冷浸浸的寒意,混在一起,在美人脸上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戾气。

像一条吐着信子的美人蛇,或是一把刃口抹着蓝汪汪剧毒的刀。

不对不对不对!元墨赶快把脑海里的蛇和刀抹掉,抹掉!

一定是她看错了看错了,这样的美人,一看就是被人千娇万宠地养着,怎么可能会有这样重的戾气?不可能!一定是她眼花了!

果然再定睛一瞧,美人脸上已是淡淡一片,整个人照旧散发着尔等凡人速速退散的冰冷气息。

美人手一撑,就要坐起来,元墨连忙按住她,就在这时,远远地忽然传来一声狗叫。

元墨动作僵住。

不是吧?

眼看这帮混蛋的老巢就要到了,这种紧要关头大王你千万不要来坏事!

然而狗叫声越来越近了,非常明显就是奔这辆马车来的。

车辕上,铁老三道:“这里怎么有狗?”

崔王八随口答:“野狗吧。”

铁老三道:“你见过这么油光水滑的野狗?”

元墨也很无奈,由于会偷食,这蠢狗比谁都油光水滑。

崔王八一声惊叫:“死狗,滚开!”

大王“嗷”地一声,大概是被踹开了。

但大王是坚贞不屈的狗,岂会因为被踹一脚就放弃狗生至爱?下一瞬它又“啊呜”一声扑了上来。

“找死!”

崔王八怒喝,“呛啷”一声,拔出了刀。

唉,没办法了。

元墨叹了口气,伸手抚上美人的眼睛。

美人好像不习惯他人的碰触,脸朝后一仰,元墨以极轻的声音道:“装昏。”

说完这两个字,元墨一跃而起,隔着车帘,精准地朝崔王八的位置踹去。

崔王八“啊”地一惨声,跌落车辕,转眼间被前行的马车甩在了后面。元墨来不及高兴,眼前已经是刀光一闪,铁老三一刀砍向元墨。

元墨疾忙后退,忘了马车里全是软玉温香,脚下一歪,摔倒在一个人身上,恰恰是那位美人。

美人脸色极不好看,元墨百忙中还赔了个不是:“对不住对不住……”正要爬起来,美人忽然抬头按住她的脑袋。

元墨心说美人你就算生气也不要挑这个时候啊喂!

然后就觉得脑后一道寒意掠过,铁老三的刀光刚好贴着元墨的头皮扫过,精心盘成的发髻登时散落下,钗环噼里啪啦往里掉,砸了美人一脸。

还来不及抬头,铁老三的第二刀就来了,快得超乎元墨的想象。

被师父踹的时候他毫无还手之力,元墨还以为他只是一头纸老虎,没想到武功竟这么厉害。

元墨贴着美人就往外滚,打算跳下马车,忽然铁老三发出一声怒吼,“死开!”

大王的牙齿死死咬在铁老三握刀的那条胳膊上。

铁老三痛得狂吼,将手臂狠命往车壁上掼。

这马车一看就造价不菲,用的是极为坚实的木料,真给他掼个正着,大王一定会脑浆迸裂。

不及多想,元墨扑到了车壁上。

然后,大王的脑袋重重地撞在她的胸口上。

胸口碎大石也不过如此了吧?元墨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冰冷的刀锋停在了她的脖颈,铁老三的声音比刀锋还要冰冷:“这是你的狗?”

元墨很想说不是。但大王已经欢快地开始舔她,舔得几下,狗头一低,长嘴一拱,从她的领口里叼出一只油纸包。

这油纸包是她精心包得浑圆饱满,塞得妥妥当当,但经过这番折腾,已经挤出了领口,大王口爪并用,娴熟地撕开油纸,咔嚓咔嚓,啃掉了里面的蹄膀。

在这个瞬间,元墨明白了红姑往日揍她时的心情。

真的好想把这死狗扒皮拆骨拿去泡酒啊啊啊!

“你、你别杀我,也别杀我家狗狗,我给它带了它最爱吃的蹄膀,它才追着我……”元墨细声细气哀求,“大爷,求求你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只要你不杀我,要我做什么都行,我一定尽心尽力服侍你……”

她自问已经尽力做到了楚楚可怜,就差没挤出几滴眼泪变梨花带雨,但铁老三却无动于衷,视线下移,落在她的胸膛上,冷冷问:“你到底是男是女?”

元墨低下头,就看到自己缺了半边的胸。

元墨:“……”

元墨竭力翻出几个媚眼,细着嗓子:“大爷您这是什么话?奴家的相貌虽说不上艳惊四座,却也算得上清秀可人,我们家妈妈还说我有份上一上花榜呢!哪里像男人了?”

铁老三皱眉,在交货与灭口之间犹豫。

而就是趁着他这一瞬间的走神,元墨的右腿闪电般踹出,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心窝。

在跌下车辕之前,铁老三脸上全是不敢置信的神色:“楚天阔——”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毒。对这一招他印象深刻,永世难忘。

当初师父踹完还能施施然抱一抱红姑,元墨就不行了,这一下拼尽了全力,腿骨差点折断。

她忍着疼跳上车辕,拉起缰绳,一鞭子抽在马身上:“快跑!把那两个家伙甩掉,回去请你吃上好的草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