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我告诉舅舅,说你欺负我!”女子又叫道。
“你觉得,师傅他会信你吗?”萧君默依旧笑道。
“他是我亲舅舅,当然信我!”
“他是你亲舅舅,我还是他亲徒儿呢!师傅信谁可不好说。”萧君默嘴里抬着杠,手上却松开了女子,“不过话说回来,两个月不见,你功夫倒是长进了。”
女子叫桓蝶衣,是李世勣的外甥女,比萧君默小一岁,自幼父母双亡,由李世勣抚养成人。她从小和萧君默一起长大,又一块儿跟随李世勣习武,青梅竹马,情同兄妹。三年前萧君默入职玄甲卫后,桓蝶衣也闹着要加入,李世勣不同意,说玄甲卫都是大老爷们,你一个姑娘家来凑什么热闹?桓蝶衣大为不服,说姑娘家怎么了?当初平阳公主还帮先皇和圣上打天下呢,我为什么就不能进玄甲卫?没听过巾帼不让须眉吗?
平阳公主是唐高祖李渊的三女儿,太宗李世民的亲姐姐,隋末大乱时曾组织一支数万人的义军,在关中攻城略地、所向披靡,随后帮李渊攻克了长安,后来又率领一支七万人的娘子军驻守长城关隘,为大唐帝国的开创立下了汗马功劳,堪称一代巾帼英雄。武德六年平阳公主去世,李渊不惜逾越礼制,以“羽葆鼓吹、虎贲甲卒”的军礼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被传为一时佳话。桓蝶衣拿她说事,李世勣虽不好反驳,但还是没同意。不久李世民得知此事,顿时大笑,遂亲自下旨,破格把她招进了玄甲卫。
此时桓蝶衣听萧君默夸她,登时一喜,挥舞拳头又要跟他打,萧君默忙道:“行了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我没空陪你了,师傅赶我回家呢。”
“那正好,我也好久没去你家了,顺便去看看伯父,咱们一道走!”桓蝶衣说着,拉起萧君默的手就走。
萧君默尴尬:“喂,这儿是皇城,你收敛点行吗?”
“干吗要收敛?”桓蝶衣不以为然,“咱俩是好兄弟,手拉手怎么啦?”
“正因为是好兄弟,才不适合拉手。”
“为什么?”
“你什么时候见过两个大男人手拉手一块儿走路?”
桓蝶衣想了想,说了声“也对”,便把手抽了出来,紧接着眼珠子一转,忽然把手搭上萧君默肩头,然后硬把他的手也拉过来搭在自己肩上,一脸得意道:“好兄弟就得这么走,勾肩搭背地走!”
由于两人身高差了许多,硬要勾肩搭背,不免走得摇摇晃晃,十分别扭。萧君默苦笑:“喂,好兄弟也没这样的,这么走的是醉汉。”
桓蝶衣闻言,顿时咯咯直笑。
萧君默偷偷想把手拿下来,却硬被桓蝶衣按了回去,只好翻了下白眼,任由她了。
两人回到位于兰陵坊的萧宅,刚走进前院,管家何崇九便快步迎了上来:“二郎,你可回来了!”然后匆匆跟桓蝶衣打了下招呼,脸上似有焦急的神色。
萧君默有个哥哥,一出生即夭折,故而他虽是家中唯一的孩子,论排行却是老二,所以家中仆佣都称呼他“二郎”。
萧君默察觉何崇九神色有异,赶紧问道:“我爹在吗?”
何崇九脸色一黯:“主公他已经……有五天没回家了。”
萧君默和桓蝶衣同时一怔,不禁对视了一眼。
“是不是魏王派他去何处公干了?”桓蝶衣道。
“不可能。”萧君默眉头紧锁,“我爹他若是出远门,必会告诉九叔,不会不告而别。”
“二郎说得对。”何崇九道,“而且我前天便去魏王府打听过了,杜长史也说好几天没见到主公了,事先也没听他说要告假什么的。”
“这就奇了。”桓蝶衣一脸困惑,“那他会去哪儿呢?”
萧君默思忖着,心中忽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九叔,你最后一次见到我爹,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何崇九回忆着,摇了摇头:“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就是提了几回你小时候的事情……再有嘛,哦对了,我差点忘了。”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主公说这是二郎小时候,一位故友送给二郎的,当时怕你年纪小弄坏了,就帮你收藏了起来。那天主公离家之前,忽然拿出这枚玉佩,说你现在已长大成人,该把玉佩还给你了……”
萧君默接过玉佩,细细看了起来。
这枚玉佩是用稀有名贵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白中泛黄,玉质晶莹,温润细腻,如脂如膏,正面雕饰着一株灵芝和一朵兰花,反面刻着两个古朴的篆文文字:多闻。萧君默看着看着,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幅久远的模糊的画面。画面中的萧君默还只是三四岁模样,然后有个身材修长、服饰华贵的年轻男子走过来,把这枚玉佩挂在了他的胸前……
“这事也有点奇怪啊!”桓蝶衣道,“就算萧伯父要把这枚玉佩还给师兄,他可以自己还呀,干吗要交给九叔你?”
“就是说嘛!”何崇九急着道,“我那天也是这么对主公说的,可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说先放我这儿,然后就匆匆忙忙走了。”
这显然是一条重要线索。萧君默想,父亲忽然把收藏了十多年的旧物拿出来,这绝非寻常之举。他这么做,是不是预感到自己会遭遇什么不测?
萧君默把玉佩揣进怀中,又问:“九叔,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何崇九又仔细想了想,道:“不知道这算不算,主公那几天,在书房里临写了几幅字帖……”
萧君默目光一亮:“谁的字帖?”
“王羲之。”
萧鹤年的书房简洁雅致,书架上和书案上都堆放着许多卷轴装的书。
萧君默坐在案前,翻看着父亲留下的几张行书临帖,没看出任何异常。而父亲所临的王羲之法帖,也非真迹,只是后世公认较为成功的摹本而已,照样看不出什么。
萧君默站起来,走到书架前,随意翻看着吊系在书轴上的檀木标签,上面写有每卷书的书名和卷号。翻着翻着,他的目光忽然被一根书签吸引住了,那上面用朱墨写着三个字:兰亭集。
桓蝶衣和何崇九站在一旁,一直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蓦然有些出神,桓蝶衣赶紧道:“师兄,你发现什么了?”
萧君默充耳不闻,突然把那卷书抽了出来,放在案上,当即展开,匆匆看了起来。桓蝶衣跟何崇九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
《兰亭集》是东晋永和九年,王羲之与诸友人在会稽山阴兰亭聚会上所作诗歌的合集。王羲之所作的著名散文《兰亭序》,正是这卷诗集的序言。萧鹤年的这个藏本,是他自己亲手抄录的手写本。萧君默知道,父亲不仅亲手抄写了这卷诗集,而且平时经常翻阅,似乎对其有着非同寻常的喜爱。他受父亲影响,也读过一两次,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此时,萧君默匆匆打开这卷书,是想证实心中的某个猜测。
很快,书中的一行字就蓦然跳进了萧君默的眼帘:先师有冥藏,安用羁世罗。未若保冲真,齐契箕山阿。
这是王羲之五子王徽之在兰亭会上所作的一首诗,而开头两句,正是萧君默在甘棠驿松林中听见的冥藏与手下的接头暗号!
萧君默当时一听到这句暗号就觉得非常熟悉,可就是想不起在哪儿看过;这一路回来又一直在记忆中搜索,还是一无所获,不料此刻却无意中发现——这句暗语竟然就出自父亲最喜爱的这卷《兰亭集》。
“师兄,你倒是说话呀!”看他怔怔出神,桓蝶衣越发好奇,“你到底发现什么了?”
萧君默摇摇头:“暂时还没有。”然后转向何崇九:“九叔,你回想一下,我爹失踪之前那几天,有没有哪一天是在魏王府值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