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洎有些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因为,夺嫡是一条何其凶险又何其曲折的道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刘洎随萧鹤年走进正堂的时候,看见魏王李泰与府中长史杜楚客正说着什么,同时发出一阵大笑。
刘洎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见刘洎到来,李泰和杜楚客起身相迎。众人又是一番寒暄,随即落座。
“刘侍郎,你猜今早父皇召我入宫,都跟我说了什么?”李泰眉眼含笑,一脸神秘。
刘洎微微一笑:“圣上近来赏给殿下的金帛,已可谓车载斗量、不可胜数,还能让殿下及诸位如此喜悦之事,我想,定然是钱财之外的别样荣宠。”
李泰朗声大笑:“不愧是刘侍郎,一语中的啊!”
“思道兄,”杜楚客接过话头,“那你再猜一猜,具体是什么样的荣宠。”
杜楚客五十多岁,是开国功臣杜如晦胞弟,字山实,年轻时曾于嵩山隐居,志意甚高,自诩为宰相之才。贞观四年,杜如晦病逝,杜楚客奉诏入仕,曾任蒲州刺史,现任工部尚书兼魏王府长史,是李泰最为倚重的心腹智囊。
“山实兄,你就别再卖关子了,刘某再猜下去,恐有揣测圣心之嫌了。”刘洎道。
杜楚客摇头笑道:“思道兄这样就无趣了。在朝堂上谨言慎行是对的,可在这儿,你也须如此谨小慎微吗?难道连殿下和我等,你都要防着?”
刘洎笑笑不语。
他们二人虽同为魏王心腹,个性却不太合拍。刘洎觉得杜楚客张扬,杜楚客认为刘洎怯懦,加之二人又都有意成为魏王麾下的头号谋臣,因此明里暗里总是较着劲。
“行了行了,也该说正事了。”李泰打着圆场,“鹤年,你来跟刘侍郎讲吧。”
萧鹤年清了清嗓子:“事情是这样的,今早殿下奉旨入宫,刚一进甘露殿,圣上便屏退左右,密语殿下:为便于殿下参奉往来,不日将让殿下移居宫中的武德殿。当然,此事暂不宜对外声张,圣上讲,他会择日正式下旨,并于朝会上公开宣布。”
武德殿位于太极宫东侧,与东宫仅一墙之隔,比东宫距离李世民的居处还要近。魏王一旦入居此殿,便能天天与皇帝“参奉往来”,得到比太子更多的参与军国大政的机会,从而获取更多的政治筹码。这对于眼下一心想要夺取太子位的李泰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喜讯。
把这件事一说完,李泰、杜楚客、萧鹤年便齐齐把目光盯在刘洎脸上,等着看他的反应。出乎三人意料的是,刘洎居然毫无反应,仿佛没听到一样。
“刘侍郎,你在听吗?”李泰狐疑地看着刘洎。
片刻之后,刘洎才开口道:“当然,殿下,如此重大的事,我怎么可能没在听呢?”
“那,侍郎对此有何看法?”
“殿下想听实话吗?”
“当然。”
“对于此事,在下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杜楚客无声冷笑了一下。
萧鹤年若有所思。
李泰蹙眉:“侍郎能把话说清楚一些吗?”
刘洎点点头,却依旧面无表情:“先说喜吧。圣上宠爱殿下,朝野共知,自不待言,但此次竟然主动提出让殿下入居武德殿,绝非一般荣宠可比。换言之,这是一个重大的信号,既是在暗示殿下,也是在暗示满朝文武和天下臣民:魏王殿下距离东宫,仅有一步之遥了,倘若太子无德,那么普天之下唯一有资格入主东宫的人,便是殿下您!说得更透彻一些,一旦迈出这一步,殿下就是我大唐不言自明的‘隐形储君’了。是为喜。”
李泰听得心花怒放,眼睛炯炯发亮。
“再说忧。正因为殿下如今圣眷正隆,风头俨然压过了太子,才更易引发东宫的嫉恨和反击,所以这种时候,恰恰要比平日更加低调、韬晦、谨言慎行、如临如履。在下担忧的,是殿下一味沉浸在喜悦之中,而忘记了这些。试观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因乐极而生悲、因得意忘形而功亏一篑之事,还少吗?!”
李泰脸上的喜色渐渐淡去,有些不自在。
杜楚客冷冷一笑:“思道兄,你这些话,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山实兄说对了。”刘洎看着他,“惯以危言耸人之听,正是刘某立身之本!锦上添花的好听话,又有谁不会说?何须刘某再来多言?”
杜楚客被呛了一下,正待回嘴,李泰忽道:“刘侍郎所言极是!这正是本王急着请你来的目的。这种时候,是该有人给本王浇一瓢冷水了。”
“殿下,既然话说到这儿了,在下还想给您再浇一瓢冷水。”刘洎道。
李泰爽朗地笑了下:“侍郎但说无妨!”
“殿下即将入居武德殿一事,现在有多少人知道?”
李泰两手一摊:“除了本王,只有你们三位。”
刘洎摇了摇头:“恐怕不止吧?”
“侍郎此言何意?”李泰眉毛一挑,看着刘洎。
“常言道隔墙有耳,殿下府上这么多人……”
“思道兄,”杜楚客脸色一变,“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我和鹤年兄会泄露机密?”
“绝无此意!”刘洎道,“我只是想提醒二位……”
“那就是你多虑了。”杜楚客拉长了声调,“杜某忝为本府长史,这点小事还无须你来调教!”
“思道兄提醒一下也是对的。”萧鹤年道,“此事的确干系重大,万一泄密,东宫定不会坐视……”
杜楚客不悦地扫了萧鹤年一眼。
萧鹤年赶紧噤声。
杜楚客是长史,相当于王府总管,萧鹤年是司马,只是他的副手,加之杜楚客为人强势,萧鹤年生性谦和,所以无论大小场合,杜楚客总是压着萧鹤年一头。
“殿下,您这件事,一般朝臣即使知道也无大碍,因为他们不会帮太子,即使想帮也劝不动皇上。”刘洎神色凝重,“怕只怕,在圣上公开下旨之前,让一个人提前得知了这个机密,那这件事,恐怕就鸡飞蛋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