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我臨國難袖手不問(2 / 2)

「罵走了王克敏?」何天寶吃了一驚,他知道王克敏是華北數一數二的大漢

奸,民國二十六年日本人在北平成立的傀儡政府「臨時政府」,王克敏是委員長,

今年因爲鬥不過汪精衛剛剛下臺。

「是啊,那時王克敏可還沒下野呢,是什麼委員長還是什麼主席的。所以發

送吳菊癡我是一定要來捧場,不取分文還要送人情。」

何天寶回身看靈堂上吳菊癡的照片,想起賈敏對他的評價,心中一陣疑惑:

這人到底該不該死?

涼棚外,街邊上,馮修運和一羣穿着素色長袍的少年湊在一起低聲談笑,他

們臉上都有種少見的敞亮。

葬禮之後,何天寶叫了輛車,打聽煙館集中的地方,就先去地安門,然後一

路步行到交道口,留心計算,果然煙館比正經生意更多也更熱鬧。

何天寶走進一間比較冷清的煙館,小心地跟伙計攀談,就說自己是南京商人,

想看看南京的鴉片能不能銷到北平,伙計毫無防備之心,立刻叫老板,老板也毫

不避諱,直言相告說北平煙館的貨都由日本人統一提供,他們也嫌貨色不好價錢

又高,但仍然得捏着鼻子買。

何天寶問:「如果我有些貨源是無需文件、只要現貨交易的呢?」

老板看看何天寶,又看看周圍,露出個詭異的笑容,湊上來說:「可把你們

盼來了——你是共產黨八路軍吧?」

「什麼意思?」

「我早就聽說你們在往平津供貨,就是搭不上線——你的貨到底賣多少錢,

給個實價吧。」

何天寶一愣,但立刻想通。中國禁煙禁了一百年,但從來都是難以禁絕。日

本人來了之後,爲了收稅,公開發牌照給煙館,盧溝橋事變之後淪陷區百業蕭條,

只有煙館越來越多。共產黨要從淪陷區賺錢,也只能從鴉片下手。

看着老板期待的目光,何天寶無奈地說:「我是南京來的。」

「南方的貨啊?」老板撮牙花子,「不瞞您說,鴉片這東西還是土壤貧瘠的

地方反而藥性大,我們北平一向流行熱河、雲貴、西北的貨。」

「沒關系。」

「兵荒馬亂的您來都來了,我也不能就這麼絕情。您有樣貨嗎?我們可以寄

賣,看看反應再談價錢。」

「樣貨我現在沒有。」

「您有片子嗎給我一張,有了貨樣我可以幫您看看。」老板遞過一張名片,

上半截列着七八個商行貨棧商會的頭銜,下面是大號:韋伯忠。

何天寶遞過一張商會代表的名片,問:「韋老板,你說聽說過八路往平津賣

鴉片,他們的規模大嗎?」

韋老板看看名片,擺擺手:「何先生,洋藥這行呢,至今仍然被外界誤解,

所以有些話呢,我們只能對同行說。何先生既然是同行,如果我真把行內的事跟

不知底細的外人亂說,您也不放心給我供貨是不是?」

何天寶答應了出來,直接發報給宏濟善堂,抄送盛文頤和邵式軍,讓他們先

發幾箱波斯鴉片到北平來當樣品。他心裏一半是鬱悶,一半是希望,鬱悶是因爲

參與毒品買賣,希望是希望這批貨被北平扣下、盛老三一本告上去然後把自己撤

回南京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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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天寶回家,賈敏迎門,穿得整整齊齊,說:「阿寶,你回來了。」她臉上

一本正經,沒了前幾天的俏皮,聲音還是甜美親切,一如如前。

何天寶進堂屋坐下,賈敏端出一個大瓷盆,裏面裝滿碎冰,碎冰裏埋着一個

蓋碗,說:「熱吧?喝酸梅湯。」

何天寶拿出蓋碗嘗一口,沁人心脾,仍然不敢面對母親,瞪着眼睛看蓋碗裏

神色的湯汁:「你熬的?」

「我買的。」

何天寶對賈敏說:「竊聽器是北平漢奸裝的,監聽者就是曹湯姆。」

賈敏寫道:「你怎麼確定?」

何天寶寫:「我們在保安局內部有人。」

「知不知道他們爲什麼這麼賣力地監視你?」

「可能是衝着汪精衛來的,畢竟現在汪名義上是中國所有漢奸的共主。」

大門外傳來叫門聲,何天寶去開門,來的是曹湯姆,身邊跟着一個三十來歲

的女人,女人長得不醜,只是太瘦,手裏捧着個籃子,裏面裝着洋酒和巧克力。

「曹先生你好,這是……」

「遠親不如近鄰嘛,你搬來那天我就想來,偏偏臨時有事去了趟關外,今個

兒才騰出功夫來。趕巧明個兒是中秋節,我有幾個應酬,不知道多早晚才能回來,

今兒先給你們送點兒節禮。」

何天寶只能把他們讓進來,又問:「這位是曹太太吧?」

曹湯姆哈哈笑:「不是,這是我的二房,哈哈。」

何天寶愣了:「我聽說你是信教的。」

「早就不信了,那都是白種人用來麻痹奴役我們東亞人的精神毒品。」曹湯

姆說,「我這名字也要改了,叫曹共榮,只是現在戶籍管理嚴密,還要兩個月才

能正式生效。」

「二太太怎麼稱呼?」

「桃花。」

何天寶疑惑,桃花眼、命帶桃花什麼的在中國各地都是形容壞女人的,怎麼

會有人取這種名字?

二太太坦然說:「這是我在院子裏當妓女時的藝名,從良了也沒改。」

何天寶說:「唯大英雄能本色。」

桃花含情脈脈地看一眼曹湯姆,說:「我家老曹才是英雄,我們這樣的人即

使要從良,也要嫁得遠遠的,可不敢嫁到本地,出來進去,隨時可能遇到從前的

客人。老曹提出贖我的時候我就跟他說了這個忌諱,他死纏着不放,說他不在乎。

我答應了他,但心裏還半信半疑的,誰知他是真不在乎,讓我連名字都不改。」

這一對兒言談都粗鄙之極,何天寶跟他們實在沒什麼可說的,倒是賈敏好像

跟他們投緣,有說有笑。兩人坐了兩個鍾頭,就着帶來的日本餅幹喝掉了半瓶帶

來的洋酒,這才回去了。

送兩人出去又關了院門,何天寶回到堂屋,長出一口氣,說:「這兩位……

兩位高鄰……真是俗不可耐。」

賈敏忽然問:「我跟他們還挺說得來的——你是不是覺得我也俗不可奈?」

何天寶點頭,嘴上答應:「不是,你是俗得可愛。」

兩人四目相對,面色同時微紅。

何天寶低頭喝茶,順勢借着拿茶碗轉開了視線,壓低聲音問:「他們來換竊

聽器的?」

賈敏點頭:「我也這麼想,不過咱們沒給他們機會,我再檢查一次。」她彎

腰仔細觀察曹家二人之前坐過的位置和周圍的桌椅,起身表示沒有問題。

何天寶轉開眼睛,希望母親沒發覺自己剛才一直盯着她的屁股,嘴裏打岔:

「他們編的故事還挺感人的。」

賈敏說:「你怎麼知道他們是編的?」

「你我雙方的渠道都說了他們是兩個特務。」

「特務就不能有感情了?也許曹湯姆真的對那個妓女動了感情,替她贖了身,

而那個妓女也自願幫他當特務。」

「特務會有感情?」

賈敏看着何天寶,沉默片刻,展顏一笑:「那些不專業的可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