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郭氏也捏着帕子,掉了几滴眼泪,瞧着谢宁,阴阳怪气地道:“都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做人再怎么也不能忘了根本。退一万步说你能有今日的风光,还不是我们给你做的媒?当初要嫁给周大将军的本是我们的楚儿,若不是将这机会让给了你,现在当上这镇国大将军夫人的就是楚儿,哪儿轮得到你?你非但不感激我们也便罢了,连自己妹妹的死活都不管了,天底下哪有你这般铁石心肠的人?”
她说着又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好似谢宁给了她天大的委屈一般。一旁的谢浦成面色也十分难看,心头的火气隐隐有些压不住了。
谢宁听到他们的话,许久没有开口,屋子也安静了下来,直到谢浦成和郭氏都觉得有些尴尬的时候,谢宁才低下头,扯开嘴角轻轻的笑了一声:“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我能有今日,真该对你们感恩戴德了?”
谢浦成和郭氏一愣,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不对味儿。郭氏挺起胸膛,故作镇定地道:“那是自然,你白捡了这么一个天大的便宜,如今,怎么也该补偿一下我们楚儿。”
谢宁抬起手,抚在额头上,意味不明地闷笑了几声:“是啊,我是很感谢你们。谢你们不顾我的意愿,让我顶替谢楚嫁给她不愿意嫁的人。谢父亲在我们回门之日,不分青红皂白,打了我一巴掌。更要谢谢我的好妹妹,三番两次地陷害我,要置我于死地。要我命的时候,她下手可是毫不留情。”
别说是郭氏,就连谢浦成都僵住了,微张了嘴,好半晌说不出口。
良久,谢浦成才皱了皱眉头,不悦地道:“你这说的什么胡话,咱们谢家哪个亏待你了?你如今过得光耀体面,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谢宁抬起头,眼中嘲讽之意更甚,瞧着谢浦成的目光也慢慢冷了下来。她动了动唇瓣,轻声道:“你们说的没错,我是过的风光,可我当初刚刚嫁入周家,受尽旁人的白眼,身旁虎狼环饲,孤立无援的时候,你们觉得我风光么?我好几次受伤,差点死去的时候,你们还觉得我过得体面么?
身为原配嫡女被拿来顶替继室的女儿出嫁,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嘲笑我么?我出嫁那一日没有人祝福,他们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看看我什么时候被折磨死。
我一个人上花轿,一个人下花轿,一个人拜堂,一个人行礼。我会面临如此难堪的境地,难道你当初真的想不到么?你知道,可你在乎过么?你有想过我该如何在周家活下去么?你所想的不过是你的楚儿终于保住了。至于我,又有什么重要的?你根本没有在乎过我,在你的心里,我不过是你平步青云的垫脚石罢了。”
她仰起下巴,在谢浦成羞愤的脸色中,一字一句地道,“而且我现在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只是因为我夫君是个好人,他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就算他当初是被逼娶的我,也不曾亏待于我。如果他真如传闻中所言那般凶恶,我现在恐怕早就已经被折磨死了。那你们会来救我么?父亲,你会像保护谢楚这般,来保护我么?或者说,若是我死了,你会后悔当初逼我嫁人么?不,你不会在乎的,也许你连一滴眼泪也不会为我而流。”
谢浦成面上青一阵白一阵,隐隐有些难堪。面对谢宁的目光,他忽地别过眼,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眼神有些慌乱了。
好半晌,他才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瞧着谢宁的眼睛,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了。
“不是这样的,我当初只是觉得楚儿身子弱,你也知道,她自小就体弱多病,若是她嫁进周家,是熬不下去的。可你跟她不一样,你跟着我,是过过苦日子的。”
谢浦成皱了皱眉,声音透着几分慌乱,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着谢宁,急于解释,“你看,如今你不也活得好好的么?什么事都没有,你又何必去胡思乱想?”
谢宁笑了笑,却显得苍白无力:“她吃不得苦,所以我就该替她吃苦?天下竟有这般道理。”
她说着,额前的碎发被风吹拂着,搅碎了她的眸光。只有她嘴角的嘲讽,越来越甚,看向谢浦成的眼神,也越来越冷,直到完全没有了一丝温度。
谢浦成面上闪过一丝挣扎,隐隐有些羞愧,更是因为她那几句话而咽了咽喉头。他厌恶谢宁的母亲,所以也厌恶她生的孩子。尤其是谢宁与那个女人长了几分相像的面容,他见她一次,就越是觉得厌烦。
可不知为何,刚刚谢宁的话,却让他心里刺痛了一下。他低下头,眼中情绪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一旁的郭氏见谢宁如此决绝,当即就有些慌乱了,立马放软了语气:“这些事,都过去了,现在重要的是快点救楚儿出来,你要是觉得不够,我们可以补偿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开口,就当我求你了。”
谢宁冷冷的瞧着她,笑了笑:“我想什么,倒也用不着你来给。”
郭氏的面色一红,在一瞬间变得有些难堪。可谢宁只是转过身,不再看他们:“你们回去吧,我不会救她的。我没有那个肚量,去救一个一心一意想要害死我的人。”
从回门到宫宴再到逐鹿围场,如果不是她运气好,早就不知道被谢楚害死了多少回。如今谢楚有难,倒是要她来做个活菩萨,大度的去救她。
可她做不到,她没有那么高尚,不是那般以德报怨之人。别人对她的好,她必会百倍偿还。别人对她的坏,她可以不去计较,却也不代表她就这样忘了。
她不想再去理他们了,便下了逐客令,可她刚动了动身子,就听着一直沉默着的谢浦成忽地开口,声音带了几分恳求:“宁儿,是我们对不起你,我没想到你受过这么多委屈,木已成舟。现在,你就救救你妹妹吧。”
谢宁的身子一僵,就听得扑通一声,像是有人跪在了地上。
谢浦成沉声开口,声音有些难堪:“算父亲求你了。”
屋里安静了一瞬,风吹得雕花木窗吱呀作响。谢宁微张了嘴,愣了许久,窗台的风吹进来,灌进袖口,却是让她觉得彻骨的寒冷。
就算是面对谢浦成的冷漠,还有她过去那些委屈的回忆。她都可以一笑了之,可现在她骄傲了一辈子的父亲,竟然跪在她面前求她。
只是为了他的另一个女儿。
她低下头,肩头微微颤抖,嘴角却在笑,也不知是在嘲笑谁。她受的委屈,不过一句轻描淡写的“对不起”,谢楚受了委屈,竟让他折了自己的傲骨。
“宁儿,今日若是你出了事,我这个做父亲的一样会来救你。当初的事是我们做的不对,可你也看到了,现在楚儿都快被信王殿下折磨得生不如死了,你就算对她有再多的怨恨,也该消气了,你总不能看着她去死吧!”谢浦成拔高了声音,语气几乎哀求。
谢宁忽地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了。谢楚过得好不好,与她有什么关系?谢楚就算下场再凄惨,也抵不过她当初做的那些坏事。
郭氏似乎也是想到了谢楚的处境,当时便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宁儿啊,再晚些,楚儿就真的快没命了,你就救救她吧!等她回了家,我亲自带她来给你赔罪,你要打她、骂她都行,我就求你留她一条性命吧。”
“这一切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了,才教你们闹到这步田地,有什么就冲我来吧。”
听到谢浦成的话,谢宁沉默着,单手撑在桌子上,良久,久到谢浦成和郭氏都快要绝望的时候。她才开口,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别说了。”她闭了闭眼,冷声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而且我只会劝说一二,别的事不会做无能为力,谢楚是死是活,看她自己的命。”
谢浦成和郭氏先是一愣,随后面色一喜,急忙站了起来,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得谢宁继续道:“父亲,我今日答应你,不代表我原谅了谢楚和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所行所为,只是我还欠你十七年的养育之恩,今日就算是还清了一切。以后我和谢家再无瓜葛,我与你父女情谊也算是到了尽头。对你来说,我也不会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你我日后桥归桥,路归路,永远都不要再来找我了,这就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吧。”
她说着,便往里间的屋子走去,脚步有些虚浮。郭氏如释重负地捂着胸口,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她喃喃地道:“太好了,楚儿有救了。”
只有一旁的谢浦成愣在原地,失神地看着谢宁的背影。不知为何,眼前好像浮现出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抱着他的腿,甜甜地叫着他“爹爹。”可他当时只是冷漠地甩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像今日的谢宁,不曾再看他一眼。
他重重地喘息着,有些呼不过气一般。他想说同她什么,可房门已经被关上,谢宁的身影再也瞧不见了。
他忽地想起那一日,谢宁上花轿的时候,他想最后跟她说几句话。可他当时只顾着照顾谢楚,等他想起的时候,花轿已经抬远了。
远到他再也没有机会跟她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