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觉得喉头堵得慌,说到最后,已经哽咽得发不出声音了。可她的目光触及他放在轮椅上的手时,还是微睁了眼。
他的手像是刚刚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正在汩汩地流血。应该是掀翻餐盘的时候被割伤了。
“你的手受伤了。”那一片血色怵目惊心,她也顾不得其他,急忙往前走着,想去看看他的伤势。
周显恩转过头看向她,一半的脸映在烛光里,一半隐在阴影中。他的眼神空洞,没有丝毫温度。只是望着谢宁的眼睛,缓缓地开口:“我让你出去!”
冰冷的声音响在屋内,撑柱旁的烛火幽微。谢宁的脚步就硬生生地被他的眼神吓得停了下来。
可他手上的伤还在流血,淌在地上,很快就汇成了小小的血泊。他却像是无知无觉一般。
她虽然害怕,终究放心不下周显恩的伤。她快步走到他身旁,拿出手帕就要为他包扎伤口。可她刚刚伸出手,就被周显恩狠狠地攥住了手腕。
他的力道很大,根本挣脱不开。此刻盛怒之下,力道更是没有分寸。谢宁白皙的手腕以肉眼可见地速度红了起来,她拢了拢眉尖,眼里的雾气也越来越重,像荷叶上滚动的露珠,只要一眨眼就会掉下来了。
周显恩睨眼看着,一字一句地道:“我说了,让你走。”
“可……你的伤还在流血。”谢宁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了,连开口说话都有些艰难。
周显恩眼中的阴郁更重,他一用力就将谢宁整个人都向他拉近,几乎快要贴在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谢宁呼吸一滞,睁大了眼看着他。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么?你不是要走么,那你现在就给我走,走的越远越好,别让我再看见你。”
在谢宁错愕的神色中,他生冷地开口:“别假惺惺的了,虚伪。”
为了报恩才委屈求全留在他身边,现在看到他这样的真面目,她一定是更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了。
以前她没有选择,现在她哥哥回来了,她想走不就是随时的事么?
留在他这样一个脾气不好的废人身边,她肯定早就厌烦了。他不是什么风光霁月的正人君子,他是恶鬼,暴虐嗜杀,人人畏惧。
所有的人都在等他死的那一天。
她肯定也是这样以为的,他没有几年可活了,所以才待在他身边。过一两年,他死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走了。
与其等着她离开,不如亲自让她走了,起码不会有被背叛的感觉。
直至感受到泪水落在他的手背,他的动作一滞,看着谢宁的脸,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
谢宁抬头看着他,眼眶通红,似乎有些发愣。原来她做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惺惺作态。
原来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虚伪的人。
良久她才低低地开口,像远山上的云雾风吹就散:“所以,将军一直是这样想我的么?”
周显恩皱紧了眉头,握在她腕上的手一松,眼中不可遏止地涌动出痛楚的情绪,却在一瞬间被他掩藏了下去。
他别过眼,推着轮椅往塌上走,身形消瘦,肩胛骨似乎快要戳破薄薄的衣衫,在夜色中渐渐变得朦胧不清。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只要再往后退一步,就可以触碰到对方。
可他只是冷冷地开口,声音没有了戾气,反而透着深深的疲惫:“你走吧。”
谢宁还站在原地,耳畔散落的鬓发有些凌乱,眼睫一颤,泪珠子就落了下来。
她没有哭闹,也没有质问,只是笑了笑,声音虚浮:“好。”
既然他都是这样想她的,那还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反正,在他心里,她已经是这样一个虚伪的人了。
她站起身,踩着一地的瓷器碎片,慢慢地往门外走去,一步一步,身形摇摇欲坠。直到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间,她停了一会儿,屋内依旧只有无边的死寂。
她闭了闭眼,泪珠顺着纤细的脖颈滑落,终是渐行渐远了。
屋内的周显恩坐在轮椅上,外面的脚步声慢慢听不见了。只有夜风卷着窗户,啪嗒作响。案台上的桃花谢了,只留下发黑的枯枝。
喉头一阵痒意,他俯身剧烈地咳了起来,似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隐隐透着黑色的鲜血落在地上,他扶着床栏,面上只有一片沉寂。
良久,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地上那碗打翻的长寿面上,忽地低头笑了笑,带了几分自嘲。
谢宁很好,好到和她在一起,让他差点都快忘了,原本的他是个怎样的人。
身处黑暗太久,见着一点点的光都得意忘形了。
这碗面就是在提醒他,他这一生都该活在黑暗里,他的罪,他做过的事永远都洗脱不了。他有什么资格过得好,是他妄想了。
他活着的每一天,只是为了赎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