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双方交手,她才终于明白自己想错了。她与苏夜心有灵犀,有过共同经历,同时想起了力压其他三绝的欧阳锋。区别仅在于,关七更可怕,更不讲道理,更不按常理出牌。
邓苍生、任鬼神到场时,雨声如沸,人声如死,无一人向他二人招呼。他们带来自己一派的人,见颜鹤发已下令布防,阻止朱雀阴兵安然退走,就把人都带到三合楼附近,乐的在旁做观众,保存自身势力。
苏梦枕预见十二连环坞的进攻,雷损同样如此。他们来的确实晚了些,却没有惊讶的表现。颜鹤发又看了一会儿,忽地脑袋一转,与新来的一人交换了意味不明的眼色。他们眼神似乎表达了千言万语,但这人是任是邓,外人尚不得而知。
也许只有七圣本人,才能在面具遮掩下,一眼认出谁是谁。
颜鹤发在想,苏公子给自己下了令,那么雷损是否下了同样的命令?
朱小腰却在观察程英与公孙大娘。她身为迷天二圣,自然对其他握有权力的女子另眼相看。她们带着三十来人,公然进入迷天盟势力范围,可见胆气十足。更何况,她美,那两位也一样美,更引起了她的兴趣。
不过,她心情比颜鹤发更紧张,眼神也更冷漠。她知道三、四圣主已到,却懒得回身看一眼,只顾注视对方阵营中的角色。
三、四的想法与颜鹤发相仿,心中都出现了雷损的影子;五、六却在想方应看。
事态发展到现在,他们陡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此事与自己毫无关系。每个人都是看客,唯有龙王和关七身在其中;每个人都是外人,唯有他们了解对方。
尤其龙王不断追问关七,要他解释他的疯话,更可看出事情不同寻常。别人还好,五六圣主兄弟连心,不约而同思考着龙王脖子上的洞。
龙王既然没呵斥关七胡说八道,就证明他脖子上确实有个洞。但斗笠飘落,龙王的脖子已露了出来,看起来与常人的脖子无异,不晓得哪里有洞。他们知道,方应看正在附近旁观,肯定听到了双方的对话。
这位小侯爷一向足智多谋,能否解出话中含义?此事完结后,兄弟两人到底能获得多少好处?
大雨冲刷着世界,好像要冲走世上所有污秽。雨声初起时,还只让人产生“好大雨”的感慨,如今下成这样,竟攫夺了雨中人惊叹雨势的能力。他们承受着雨帘的冲刷,木立当地,一动不动,既不记得运功护体,又忘了叫手下撑伞,一个个好像被雨冲昏了头,难以感知周身环境。
苏夜偶尔以眼角瞥见他们,心中会产生稀奇古怪的错觉,即这群人忽地化作了木偶,又仿若电影定格时的角色,要等她杀了关七,或关七杀了她,才能解除诅咒,重新活动起来。
在她看来,关七固有可怜可悯之处,但要她选的话,她仍希望他死,而不是她。
但想要击杀关七,愈发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夜刀刀势已无任何保留,从远处遥望,活像一条游走不定的黑龙。刀锋所向,如黑龙利爪撕裂苍穹。夜刀挥舞时,常挟风雷之声,此时因她内力团团裹住刀身,内劲吞吐不绝,风雷声已逝去,被较尖锐的声音取代。
那是刀刃撕破空气的声音,锐利刺耳。有时她冒险求进,只攻不防,内息运转到极处,撕裂声竟会突然消失,说不出的诡异。
他们打到哪儿,哪儿就清出一大片寸草不留的空地,活像供他们表演的巨大舞台。关七则像舞台上的小丑,毫无高手应有的潇洒优美风范,动辄作出些常人难以理解的动作。
可怕的是,这些动作可能不够好看,却绝对有效。苏夜眼前尽是剑芒,眉心冷森森、阴沉沉的感觉挥之不去,仿佛有人持利剑逼近,贴近她双眉中心,让她忍不住想要后退,或者转头。
她看似绕着关七转动,纵高跃低,身影游移如风,落脚点可能在任何一个位置,实则一直在转圈子,完美无瑕的圈子。
她想利用太极阴阳之力,与天地浑为一体,压制破体无形剑气。这想法本来不错,可惜的是,她先天功未曾练成,所谓完美无瑕,也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而已。在关七空洞的双眼中,破绽好像显而易见。
剑气愈发迫人,五湖龙王的面具却愈发惨白。她目光只能穿透布料,无法穿透金属,所以面具上设有特别装置。别人看不见她双眼,她的视线却畅通无阻。
她不明白关七的想法,仅能看见他的表情。这些表情和被囚铁车时毫无二致,忽而空白迷茫,忽而焦躁不安。她偶尔发觉,自己的心灵与他贴的很近,能够觉察他深藏着的悲哀。
但这并非好事,反倒在她耳边敲响警钟。这表示关七除剑气之外,还有其他奇招,以致可以影响她本人的想法。
有那么一刹那,她想出声招呼,要属下上前帮手,又硬生生按下这个念头。关七第一眼看见她,就看穿了她的来历身份。她做不到这种事,却凭直觉怀疑找帮手毫无作用。以及,她明白京中两大巨头也将赶到。而他们到来,对她并非完全不利。
至少他们都想除去关七。
如果谁都无法利用这把刀,最好的办法岂不是干脆不要?
天幕每一道闪电亮起,都像要劈到他们头上。每一声惊雷响起,都在他们头顶滚滚而过。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关七却像立于天地间的一个特殊存在,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所有人的心神。
其实,他会很多种武功,包括失传的绝学,若将这些绝学一一用出,极有可能把江湖人吓的屁滚尿流。世上没有人知道,他从何处学得这些武功,因为其中相当一部分,来自他疯癫之后。
也许唯有苏夜能猜出一点点奥妙,可她现在是他的敌人,不是他的朋友。他面对她时,并非完全没有压力。他自始而终,只用破体无形剑气,没再使过第二种武功。
它最凌厉,最单纯,最简单,最有效。苏夜无数次变换卦象,都被纯粹至极的剑气挡住。与此同时,关七在她面前,何尝不是从不耍弄花招。
铁面具稍微隔绝了剑气,也减轻少许压力。这进一步证明,关七给她带来了何等之大的威胁。在她的记忆里,上次打的如此吃力,已是很久远的事。
不知在何时,她开始觉得换气不畅。所谓先天真气,指的是源源不绝、绵绵自生、由无到有的自生真气。即便潜入深海,也能依靠它,潜伏常人难以相信的漫长时间。因此,倘若她胸口有了滞闷感觉,想要深吸几口气,就代表事态大大不妙。
可她没有办法。她不能停手,也不能逃走。她甚至辨不清关七是吃力还是轻松。
有时她一刀掠过,他不闪不避。然后,那一刀总是差之毫厘,最多在他衣袍上裂出一道口子,可见根本不必费心躲避。若说他轻松以对,也不尽然。从逐渐激烈的剑气中,她看的出他无意识地加强攻势,似乎改变了之前的心不在焉。
夜刀擦过锁链,再度爆出一串火花。摩擦声极其尖锐响亮,一刀过后,相触的两者蓦地弹开。夜刀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连挥三下,拦截扑面而来的剑芒。剑芒几如匹练,隔着重重雨帘,仍然亮的灼人。
若非亲眼得见,绝难相信他手中并无长剑,单以身体发出这等攻势。剑芒如海浪,一重重推进,碰上夜刀,也像击在礁石上的浪头,瞬间粉碎为漫天白沫。
苏夜丹田升起火烧似的灼热感,内息似有失去控制的趋势。关七一步步逼迫,应该也尽了全力。旁人或者看不出来,她却一清二楚。他越来越多地使用锁链为武器,而非凭空发出剑气,可能没之前那样灵活,却更具威势。
夜刀一声声击在锁链上,声音奇响,令人不由自主感到揪心。但锁链一直未断,若非夜刀亦是神兵利器,早已被它崩出多个缺口。
方应看为遏制关七行动,实在下足了本钱。而关七身手未受约束,反将锁链当成武器,乃是他预料不到的发展,并非他的过错。
程英秀眉越锁越紧,心神微分至朱小腰身上。她练武,却不痴迷于武道。惊愕感消退后,她又回到现实之中,专注去想怎么做最合算。公孙大娘却微露艳羡之色,双眸不住追逐剑气走向。她身为剑客,自然明白自己和他的差距之大。只是眼下环境颇为危险,也容不得她目眩神迷。
她收回目光,上前两步,侧眼打量程英的神色,恰好程英送来一道探询似的眼神。她们两人想说的一切,均在不言之中。
程英极轻极轻地叹息一声,正要发令,又陡然住口,因为就在此时,她们均听到狂风暴雨里,忽地传来了几声咳嗽声。
咳嗽声不响,却甚清晰,穿透风雨雷电,传到了每个人耳边。
咳嗽不是稀奇的事,谁都可以生病,可以咳嗽。但在京师里,咳嗽好像成了苏梦枕的标志。敌人恨他,骂他是个只会咳嗽的痨病鬼。然而,他们绝大多数人一听这咳嗽,就不由魂飞魄散。
究竟在什么时候,苏梦枕已经到场?
这几声咳嗽带来的震撼力,竟不逊于关七的出手。程英微微一震,目光陡转,射向身后偏东南的方位。可她恍然大悟,终究晚了一步,转头时,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灰影,以及一道落花飘零般的绯红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