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一场让人不安的遭遇,她不得不回了闻家,就是为了躲进闻家的羽翼,甚至试图托庇于皇宫,怕万一她无意中撞着了什么,好逃过一劫。
时间久了,就算人家盯着她,看她始终一脸懵,也许就能算了。
现在看来,这事儿还没完。
一旦离开闻家,事端立即就来了。
有人始终在窥视着她吗?
文臻发了一会怔,终究心绪有些烦乱,丢下肚兜,出门转转。
外头现在灯光明亮护卫来去,安全得很。
文臻出了院子,没走几步,就听见大门外又是一阵喧闹,随即驿丞再次慌慌张张穿好衣服迎了出去,想必又有什么达官贵人要来驿站投宿了。
很快驿丞就接进来一批人,文臻远远看着,来者从人很少,衣着也素朴,但寥寥几人,气度非凡。尤其走在前头的一个,身量极高极瘦,穿一袭半新不旧的青袍,广袖飘举,步态不疾不徐,偏头说话时露出的半边脸线条温润,气质温煦,耀得连弯腰和他说话的驿丞都笑容生辉。
他略走近了些,看着年纪已经不小,鬓角一星微霜,却霜得风华独具,像煦煦暖阳下的青竹,叶尖点染明亮的光斑。
文臻来到东堂至今,自然见过美人,比如第一眼看见的燕绥,那是近乎完美(性格除外)的惊艳,美到有攻击性,在短时间内,脑海里满满的只能有他这个人。
然而这个男子,看着他的时候,却让人脑子放空,熏熏然,安安然。
文臻忽然觉得,有些困了。
她看着那行人被驿丞恭敬地引到剩下的一个院子里,便准备回去睡觉。
她一转身,忽然觉得方才似乎有什么感觉很熟悉,但是再回头时,那中年男子已经转入院门内。
文臻只得回房,但走没几步,门环竟然又被敲响,驿丞一脸苦相地去迎接——今晚这迎来送往,热闹得过年一样。
片刻后他脸更苦地回来了,去找燕绝,随即他被燕绝用一双臭靴子给砸了出来,燕绝的咆哮声惊天动地,“让!让!别说屋子,本王的坟地也让给他!”
“不敢说让,不敢说让,只是请几位随从将就挤一挤,挤一挤……”驿丞顶着一只散发着咸鱼味道的臭靴子,脑袋快要点地地退出来。
文臻叹口气,心想果然今晚是别想好睡的。
只是不知道来者何人,能让跋扈皇子都让房间的,身份一定不同寻常吧?
果然过了一会,有人通知文臻,有新客要入住,请几位姑娘挤一挤,腾两间屋子出来。
文臻二话没说,干脆和闻近檀住到君莫晓屋子里,把比较对外的两间让出来,但那屋子实在是小,只放了一张床,君莫晓和闻近檀的丫鬟也被从自己屋子里赶了出来,挤在地铺上,屋子里实在连个踏脚的地方都没有。
文臻只好又出门去“散心”了。
这驿站有两个院子,院子之间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她记得花园里有石桌和石凳,正好白天在厨房里现卤的鹅掌鸭翅头头颈颈什么的也差不多了,干脆喝酒去。
结果在厨房翻了半天居然没翻到酒,只好干啃。
今夜月色正好,在玉色的石桌上覆了一层霜,四周花影簇簇,粉色骨朵横斜飞逸,似要将粉拳捅破那一轮浅黄色的月,风阵紧阵缓,携似有若无的奇香,似乎是昙花,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幽然绽放。
春夜太好,好到文臻都快不好意思把那油腻腻的纸包往桌上放。
不远处隐约有语声,似乎就在君莫晓房间附近,但很快又消失,文臻听了一阵,霍然回首。
然后便在错落斑驳的花影里,看见其后那个颀长雪白的人影。
文臻叼在嘴里的鸭翅猛地翘了翘。
那一棵花树是杏花,轻红薄绿半收半歇,花枝挺高,掩住了男子半边脸,另半边却依旧让文臻咔嚓一下咬断了鸭翅膀。
幸亏嘴里有骨头,不然可能咬到的是她自己的舌头。
今天晚上是美人开会吗?
那人只立在那,杏花天影里,一抹唇角笑意浅浅,天光都似因此清透明澈。
似这月光拢寒水,如那云飞举长天,三千里碧流过雪野,亿万株琼花生高崖。
干净,清灵,隽秀,出尘。
文臻心里把自己贫瘠的形容词翻了个遍,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
更关键的是,这个人给她一种熟悉感,却确实没有见过。
对方对她笑了笑,提了提手中的酒壶,温声道:“你有鸭翅我有酒,换否?”
文臻也笑了,敲了敲桌子,“为什么要换呢?我的鸭翅配你的酒,一起吃不更好吗?”
花影摇动,男子微笑走近,将手中两个精致的酒壶搁下,轻轻一揖,“方才说笑了,在下唐鄞,是今晚令姑娘失去宿处的恶客,为表歉意,本想送这两壶三春酿给几位姑娘赔罪,不想听说姑娘来园子里了,想着厨房里的卤水似乎也没了,这才追了来,想……”、
文臻目光亮亮看他的酒。
“……蹭只鸭翅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