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芸陪着徐郴,连同徐逊、徐述、徐逸也不上学,一家人同去西山温泉庄休养。
到了温泉庄,徐郴甩开扶着自己爱子,颤拦着掀开屋中厚厚帷幕。
“大伯父。”帷幕中,一名纤弱文静妙龄少女盈盈站了起来,含泪叫道。
☆、109、婉兮娈兮
这少女正是徐素心。
做姑娘的时候,她一直羞羞怯怯的不惯见人,很少有人知道她,也很有人注意她。出阁之后,严家诸人看在她是徐次辅亲孙女的份上,待她倒也温和、宽容,她虽是做妾,日子竟比做姑娘时还顺畅。
如今经历了一回生死,徐素心愈加苍白瘦弱,整个人好像纸糊的一样,风一吹就能吹走。那张原本清秀的小脸如同雨水冲洗过的梨花,白皙清减,楚楚可怜。
“素心,可怜的孩子。”徐郴不敢相信似的看着眼前异常纤弱的侄女,泪流满面。瞅瞅这孩子都瘦成什么样了,做孽啊。
徐素心一向得不到爱护,更没有得到过来自父亲的爱护。她本来也正是伤怀的时候,看见徐郴悲痛又满是关切的目光,哪里还忍的住,扑到徐郴怀里哀哀哭泣起来。
帷幕外,徐逊迅速牵起两个弟弟,“阿述、阿逸,跟大哥过来。”徐述、徐逸乖巧的一句话没问,跟在徐逊身后走了,任凭徐逊把他们安置到各自房中。
徐逊再回来的时候,徐郴、徐素心已被陆芸温柔劝着,慢慢收了眼泪,坐下来说话。
徐素心坐在徐郴、陆芸中间,感觉自己好像不再是没爹没娘的孤魂野鬼,有了依靠。
“那晚,爹……爹爹命我喝药,我实在很想违命。大伯父,大伯母,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小时候我被关过黑屋子,被饿过饭,就是快要饿死的时候,我也从没想过要死啊。”
徐郴的眼眶又湿润了,陆芸也拿出帕子拭泪。云间徐氏,名门望族,素心再怎么庶出也是徐家的正经姑娘,竟被虐待至此!
“我不想死,就跟爹爹耗着。后来爹爹把药留下,把侍女撵走、门锁好,走了。爹爹才走,白胡子老公公就飞进来了,他老人家可好了,慈眉善目的跟我说着话,我就没那么怕了。”
“才在这里醒过来的时候,白胡子老公公也在,故此我并不怕。不过,想想亲爹竟要我死,想想祖母和母亲横眉竖目的模样,夜里总是睡不着觉。”
怪不得瘦成这样!徐郴和陆芸都明白了,她说是不怕,其实经历过这么残忍的事之后,睡梦中会出现一个又一个要她死的亲人,夜夜不能寐。
“孩子,今晚你跟大伯母一起睡。”陆芸温柔看着徐素心,语气很肯定、温和。徐素心嚅嚅道:“这样,好么?”眼神虽是怯怯的,却有浓浓的希冀。
陆芸心里疼的要命,这打小没了亲娘的孩子,实在是可怜。轻轻拍着徐素心,好像她是孩子一般,柔声说道:“便是这么说定了,晚上咱俩一起睡。”
徐素心眼眸中有了光彩。
陆芸的母性全被这可怜的孩子激起来了,细细盘算道:“素心这个名字,你是不能再用了。孩子,往后你做我们的女儿吧,你姐姐小名唤作阿迟,你便唤做阿宝,好不好?”
徐郴极力赞成,“徐宝,好名字!”
徐宝?徐素心好像被电击了一样,呆傻许久。然后,伏在陆芸怀中嚎啕大哭。徐宝,自己名叫徐宝。
陆芸温柔拍着她,“哭吧,阿宝,哭出来便好了。”
徐郴、徐逊偷偷拭去腮边的泪水。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除徐郴一家五口之外,另有一位妙龄少女也在座。“阿述、阿逸,这是爹娘才认下的义女,小名叫做阿宝。你俩称呼阿宝姐姐便可。”徐郴、陆芸笑着说道。
徐述、徐逸好像根本没觉得阿宝和徐素心很像似的,脸上没有一丝诧异之色,礼貌的叫了“阿宝姐姐”。徐逸这小孩儿在家里最小,向来有点贫,还嘻皮笑脸的添了一句,“四个字叫起来好麻烦,单叫姐姐又容易和大姐叫混了,不如省去一人字,叫宝姐姐?”
爹娘、哥哥们都没异议,徐宝更是欣然点头,“叫什么都行!”
晚饭后全家人坐在一处说着家常,徐郴时不时的看向徐宝。那眼神很关切,很温柔,待徐宝格外小心翼翼,好像徐宝是雪堆成的一样,吹口气若是暖了,她便会化掉。
晚上徐宝和陆芸一起睡了。许是身边有人,徐宝心里格外踏实,没多大会便睡着了。陆芸倒是不能安枕,看着身边跟个孩子般纤弱瘦小的阿宝,十分酸楚。阿迟竟有这样可怜的堂妹,我家阿迟的堂妹竟然……
徐宝可能是做了恶梦,睡梦中忽然伸手捂着胸口,脸色很痛苦,仿佛在跟自己挣扎。陆芸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良久,徐宝脸色平静下来,重又沉沉睡去。
这之后,徐郴便一直在温泉庄中养病,再没去过衙门。徐首辅对长子的身体十分在意,天天差人来问候病情,又亲自请了董医正过来诊脉,十足的慈父模样。
要是搁到从前,徐郴一定会感激涕零,如今却不会了。他天天能看见徐宝,每每看到徐宝,除了心疼之外,还常常心惊肉跳。
素心会先被送到严家做妾,然后一杯毒酒了结,阿迟呢?当年,她祖父可是打算牺牲她,让她去严家的!徐郴想到阿迟可能的命运,汗毛都竖起来了。
幸亏有仲凯,幸亏有平北侯府!要不然我家阿迟……徐郴常常自睡梦中惊醒,醒来一身冷汗。
徐郴在西山养病,张并和悠然这做亲家的自是要来探望。说来也怪,徐郴听到“平北侯夫妇来访”的通传,敏捷异常的钻进被窝,不肯露面。
陆芸这个奇怪啊。他身子确实不大好,可也没有病到要卧床不起的地步啊,亲家又不是不知道!这般躲着不肯相见,像什么样子。
任凭陆芸如何问、如何劝,徐郴只管把被子捂的严严实实,坚决不出来。
陆芸拿他没辙,只好带着三个儿子接待亲家。所幸张并和悠然只是礼节性的拜访,并没多留。
“劢劢的岳父怎么不出来?”出门坐上马车,悠然纳闷问道。
张并笑而不语。
悠然不怀好意思的笑着,“哥哥竟会有事瞒着我。”这顶帽子太大,张并戴不住,揽过妻子忍笑说道:“哥哥早就说过,阿劢这岳父,可不如我岳父。我岳父遇事多沉着,想的多周到!阿劢这岳父,心又软,又没主意,还死要面子。”
他怎么不出来相见?这还用问么,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他家出了这种事,颜面尽失,哪还想见人。
是这样么?悠然眼中全是疑问。
是这样的。张并笃定点头。
张并和悠然告辞之后,徐郴从被窝里跳出来,自窗户中张望着。走了么?走了吧。
陆芸走了回房,看着在窗前探头探脑的丈夫,又好气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