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在一边琢磨的季本也拊掌道:“我想起来了,那郑开阳曾经拜昆山大儒魏校为师,与他同学的,还有个叫归有光的。”
“归有光?”沈默惊喜道:“是现在的苏州知府吗?”
“可不正是他,”王畿点头笑道:“两人都是魏庄渠的得意门生,后来分别迎娶了他弟弟魏庠的两个女儿,又成为了连襟。”说着有些唏嘘道:“按说两人文名在外,又都是忠厚朴实之辈,应该早早登第才对,可不知什么原因,连年科场失利,最后仅一个举人,一个监生而已。当然后来的际遇也是天壤之别,归有光当上了全国最富的知府,他却还是布衣幕僚,落拓无依,你绝对有可乘之机!”
沈默也觉着不可思议了,道:“莫非真是如有神助?”
“那是。”两个老头眉开眼笑道:“你就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瑰宝,广大王学的重任,一定落在你身上。”
沈默是真受不了这种宗教狂热般的老头,但谁让人家是长辈,他也只能随他们怎么说。
两人又说,他现在也该逐渐开始讲学了,当年阳明公就是一边剿匪,一边讲学,两手抓两手都很硬,结果抓出了无可匹敌的文治武功。他应该效仿王阳明,也开始在书院、文社中露面,宣讲自己对王学的独到见解了。
沈默连忙谦虚的表示,自己还很稚嫩,不敢班门弄斧,但王畿告诉他,其实没几个人能洞彻林中花树、知行合一的,他只需要准备好优美而充满玄虚的说辞,便可以登台讲课了,以他的身份,必可名声大噪,至于有没有内容,根本不重要。
沈默笑着答应,但心中暗叹,人都说浙中左派好清谈,所以不如务实的江右学派更加为朝中大员接受,看来并不是虚言。
三人说着话,已经到了中午,沈默请二位师长用过午宴,两人便要告辞了。沈默留他们多住些时日,两人却说要去宁波参加一年一度的瘦西湖文会,据说将有好几场辩论等着他们,所以得早去了养精蓄锐。
沈默便笑着祝二人旗开得胜,王畿和季本也祝他好运,又向他保证,会尽快为他物色幕僚人选,并且会给郑若曾和沈明臣写信,帮沈默说合。
沈默再一次道谢,一直把二位师公送到官船码头,看他们上了船,才要转回,却见朱五面色凝重的从远处小跑过来,走进了来不及行礼,便沉声道:“南京兵变了!”
“哦?”虽沈默早就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么多个省,肯定有出乱子的地方,但他万万都不想是南京,那里是帝国的留都,太祖皇陵所在,直接牵扯到北京的神经,实在是乱不得的。
定一定心神,沈默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据说是因为停发了一部分饷银,振武营的骄兵悍将闹将起来。”朱五道:“发兵把南京户部衙门给围了。”
“嘿……这些兵大爷。”沈默一攥拳道:“真是无法无天了。”
“大人,这件事必须妥当处理。”朱五最知道其中要害,低声道:“万一闹大了,您肯定要引咎的。”
“不用闹大了。”沈默苦笑道:“现在我就得上疏请罪了。”想当年几十个倭寇冲到南京城下,虽然连城墙都没摸着,但依然让南京兵部尚书下了狱,胡宗宪也受到重重处分,皆因为惊扰到太祖皇陵,这可是天大的罪过啊。
“可要是闹大了,就不只是请罪的问题了。”朱五道:“咱们得赶紧发兵,把事情镇压下去。”
“说得简单。”沈默摇摇头道:“南京城周围十几万军队,南京户部肯定不只亏待振武营一家吧?”
“应该不会的。”朱五道:“振武营可是战功赫赫的劲旅,就是偏心,也该先向着他们才对。”
“是啊。”沈默喟叹一声道:“既然他们都有怨气了,那别的营肯定也一样,只是没他们敢闹罢了……可我们要是处置稍有不当,说不定就会打马骡子惊,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这颗脑袋可抵不住。”其实沈默还有另一方面的顾虑,那就是南京的独特地位,那里光二品大员就有十来位,三品的更是不计其数,所以即使胡宗宪在的时候,也向来不过问南京的事情。
现在事态还没弄清楚,南京也没向自己求援,实在是不好贸然插手。
不过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命戚继光点齐本部四千兵马,并六千杭州驻军,随时准备出发。
结果到了晚上,南京方面就来了求援的信使,并带来了更详细的情况——振武营已经攻破户部衙门,没有逮到户部尚书马坤,却把户部侍郎黄懋官捉住杀掉,尸体挂在了牌楼上……当然,这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了。
南京众官员请沈经略立刻发兵平叛,‘翘首以待、苦盼天兵’,虽然没看到南京兵部尚书张鏊的正式行文,但沈默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马上命令部队连夜启程,亲率部队赶往南京。
漆黑的夜色中,沈默满脸的无奈,暗暗摇头道:“默林兄啊默林兄,你留下的这个位子,哪里是什么宝座?分明是火山口嘛!”
一路上车船相继,不停赶路,就算是戚继光锻造的铁军也吃不消,三天后抵达南京城外时,队伍已经是人困马乏,只好停下休息。
早一步抵达这里的朱五,为沈默带来了最新消息,叛军并没有控制整座南京城,只是包围了六部衙门,捉拿了不少朝廷官员,但万幸的是,南京城虽然噤若寒蝉,但大规模的打砸抢并没有开始。
“莫非有神灵保佑?”听到这个消息,沈默吃惊道。
“那倒不是。”朱五道:“因为振武营官兵都是南京本地人,乡里乡亲的,确实不好下黑手。”
“原来如此……”沈默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