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里是很流行摆谢师宴的,考了好初中、好高中。好大学,谢师宴都必不可少,这是一种笼络人情的手段,也是一种出于物质的感恩,一千五百块钱已经够在县里很好的饭店订上一桌,路文良没打算请什么人,一桌子差不多也就够了,在定桌之前,他打电话回去通知了路功。
虽然不知道路功会不会出席,但他生为人子,必要的礼数不可少,心中再怎么怨恨,吃够苦头的路文良也绝不会再给任何人抓住自己的短处和把柄。
路功接到电话的时候沉默了,他没有立即给出答案,但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因为轻,路文良并没有听清楚。
后来,听镇上消息灵通的女人说八卦,他才知道,在打电话之前镇上已经知道了他靠上市一中的好消息了,还是镇长亲自当做光荣的事情对手底下人说的,当天晚上,赵春秀抱着幼小的路德良,站在路家楼房屋顶,哭嚎着威胁路功说,假如他敢出尔反尔给路文良再花这一大笔学费,她就抱着自己苦命的孩子从这顶层跳下去。
路功抽了一根中华烟之后,对她妥协了。
那一天晚上,周口镇临街的人家都沸腾了,所有人都躲藏在相邻的阳台处听墙角,路家又一次成为生活在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谢师宴当天路功没有来,他在镇上小卖部给学校打了电话,说赵春秀乡里还有农活忙不过来。
对着所有老师隐秘的同情目光,路文良脸上万般凄凉,心中却像止水一般,连涟漪也没泛起一个。
隔天,赵春秀抱着路德良和路功一起去了趟周口村,带着路文良回到了镇上,给他办理周口村老宅的过户手续。这栋房子终于归顺到了路文良的名下,路功没有提起路文良日后的生活费以及学杂费的问题,他就好像完全不知道高中需要交学费似的。
抱着路德良颠来倒去的哄的赵春秀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明明事情已经办妥,可就是堵在路文良的三轮车前面不让他走。
路功沉默了很久,低声和路文良说:“房子给你了,你也是大人了,我们这就算是分家了。”
分家?
路文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大概已经能够猜测出他之后要说些什么。
“……以后没事……”路功咽了口唾沫,这话说的好像有点艰难,“以后没事的话……别回来了,德良得有个气氛好一点的家。”
说罢他和赵春秀一起目光炯炯的盯着路文良看。
路文良啼笑皆非,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他木着脸和路功夫妇对视了大约两分钟,随后什么话都没有说,皱着眉头绕开两人倒车走了。
远远的从后视镜里,还能看到赵春秀一脸宠溺哄着怀中的路德良,路功一直站在路边抽烟,低着头,只看到黑色的发旋。
☆、第十六章
路功没有打算付他学费,路文良还想上学的话,就只能自己负担起来。
清点了一下自己的存款,路文良没有存定期,除了国债,他买了将近六万块的金券,几年之间金子的价格番长了将近六十元,也让他小赚了一笔,随后是炒金的盈利购买的国债,活期存款只剩两万现金,除去市一中每学期两千块钱的学费,这两万块实际也只剩下六七千了。
他还要生活费呢。
叹了口气,将各种单据收好,把国债退掉,因为黄金在节假日子可能还会涨价,路文良也就没有着急赎出,这样一来,他手上的现金就大约有八万,虽然听起来挺多,但在房价已经有上涨趋势的市里想要买到一间好门面,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了,更别提还有前期的装修和经营费用。
路文良有点发愁,难不成他还真的要去市里过和城管你追我赶的生活吗?如果真的这样,再要兼顾学业,他再怎么努力估计成绩都要后退了。
现如今只能像老天保佑能给他点运气,去即将拆迁的那些日后的市中心多逛逛,不知道能不能碰上卖房子好事情了。
将老房子的家具都喷上杀虫剂,放上樟脑丸,用白布盖好,锁上老宅的门,手里只拎一个箱子,路文良预备提早去一中报道。
村里的居民们都很友善,得知路文良要走了,好几个阿姨级别的老太太特意追出村口给他塞了几罐咸菜,周伯还想让他带一条咸鱼去下饭,城里的饭菜可是出了名的贵。
和县城完全是两个方向的市区距离周口村更加远了,在镇上坐车大概一小时左右就能到的路程,路文良转了两趟车,一个半小时过后才踏上海川市的土地,上一次他来这里还是三年之前,海川的好心人集结了自己的力量为他保驾护航开辟了一个没有虐打的童年,他如今再一次回来了,海川是他的福祉,不论是这里的路,还是这里的人!
市一级中学,是海川市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录取分数线在全国也是出了名的高,学校从民国初期落址,在炮火硝烟中幸存下来,距今已经有十分悠久的历史,历经了几次的分崩和重聚,到如今,她仍旧是省内高中的头一号。
在这样遥远的市区,路文良当然不可能再住在自己的家里,但住在学校里也同样有诸多不便,在报名之后,他去学区附近转了转,发现这附近的小区房价实际上还算可以。
一间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简装公寓一个月的租金大概在两百元左右,诚然,比起周口镇那种店面才能租到三百的地方显得要高许多,但在一个市里,也算是很合理的价格了。
路文良其实还想找个再小一点的,能便宜点当然更好,但已经没有更小的户型了,海川不同于能够租赁四合院子的北方,这里的这里的住房从很早之前就按照立式楼房规划,一层二层的防盗实在是个大难题,三层四层往上出租的也比较少,路文良租的房子步行到学校大概有六七分钟的路程,出去就有很长一条的小吃街,已经很残破,路口有十分方便的公交站,除了户型不太科学阳光不足之外,几乎是没有什么值得不满意的地方。
没有行李,路文良的东西于是特好收拾,几件衣服挂在衣橱里,锅碗瓢盆和调味料,房东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看路文良是个小孩子,家电也不另外收钱了,厨房里还有只嗡嗡作响的黄冰箱,打开来里头是空的,但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霜。
将那些冰块敲下来,放在盆子里搁床头物尽其用,挽着袖子在房间里打扫了大概一个上午,下午,路文良打算出门为自己添置几件衣服。
在县城里上学的时候,镇子里一起出来读书的孩子们挺多,路文良不爱打扮穿的破旧一点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儿,总有些贫困生比他更困难的。可到了市里就不太一样了,海川人在束海省都是闻名的好面子,这里慈善最好做,其次就是各类服装,富裕起来的人民们用鲜亮的衣着和物质的挥霍慰藉自己空虚的心灵,在那之后,则是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的五星级大酒店。
目前虽然还不到后来那个地步,但路文良深有所感,就算是拿着钱去和别人谈生意,你穿的破旧寒酸了仍旧难免要受一点冷遇,这还是以精明著称的生意人,更别提一群在市里长大从不知民间疾苦的小孩子了,路文良是想节约,但重活一遍,他不能把自己绑死在钞票上,节约到被人排挤冷落可就不是他的本意了。
此时仍旧夏日炎炎,商场内衣裳普遍清凉,街边也能看到年轻人五颜六色的头发划过空气的弧度,他们穿着最时兴也凉爽的沙滩裤和白色背心,手里已经不拿乡镇孩子们人手一台的录音机了,而是都捧着一个个圆圆扁扁的随身听,那里面要放上碟片才能出声,耳机也黑黑大大的并不好看,但在目前来说仍旧是最无可替代的潮流。
穿着大汗衫和棉布裤子的路文良几乎一看就不是什么时髦的人,但好在长相白净身材瘦高,走路的体态也好,两件洗到快要破掉的衣服在他身上反倒有点和寻常人不同的清新味道,他五官长得并不出挑,甚至单独列出来可以说是寡淡的,可结合在一起就很有南方男人清新俊秀的味道,纵然年纪不大,但因为气质成熟,也不太容易被人轻看。
他腿上的伤疤还没好利索,虽然这辈子比起曾经来已经有了非常好的医疗条件,但在养伤期间路文良就开始做生意,上蹿下跳的怎么可能休息的多好?好几次伤口崩开了疼的他死去活来,好容易长好了,就迎来了严酷的寒冬,老房子又阴又冷,一年冬天过之后,路文良的腿关节有时就会毫无预兆的疼。
那个伤疤这辈子也一样去不掉了,但他有坚持敷蛇油和药膏,相比起曾经那个狰狞到令人心生惧怕的恐怖疤痕,现在浅浅的贴近肤色的一不小心甚至会被忽略的伤疤,路文良已经很满足了。
导购小姐殷勤的跟在他身后介绍着今年夏天最流行的短裤和大阔腿沙滩裤装,裤子的花色面料都是一流,但路文良仍旧很遗憾的摇了摇头:“抱歉,我腿上有疤,麻烦您给我看看长裤子。”
导购惊讶的低头看了眼他完全瞧不出异样的双腿,眼神里染上一丝惋惜。
……
……
唐开瀚万分奇怪,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是能和这孩子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