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迫秦枫媛自尽的事,落在了秦宗元这个亲爹头上。
没人知道那天晚上秦宗元和他的女儿说了什么,总而言之,第二日丫鬟们推门进去的时候,就看到秦枫媛悬梁自尽,放下来的时候,人已经僵了。
江荣一直在旁边呜呜哭个不停。
而秦宗元因为这件事,一夜之间双鬓添白。
宁氏看得难受,秦枫媛再混账,那也是秦宗元的亲生女儿,犯下了这种事,让亲生父亲如何不心痛?
而更诛心的,是秦宗元身为亲生父亲,不得不亲手把女儿逼上绝路给杜江两家一个交代。
江家没了后顾之忧,很快把蒋灿告上公堂,以诽谤之罪将他送入大牢。
杜家也如约收到了五十万两银票。
这些钱是秦宗元变卖了国公府名下所有产业凑来的,悲剧已经发生,他无法让杜晓骥再活过来,能做的,只是尽量补偿。
这笔钱,杜家一文都没动,全拿出去建慈善医馆了。
至于秦枫烨,听到秦枫媛事情败露以后就连夜逃了,傅凉枭让人跟着。
秦枫烨跑得太急,不慎失足跌落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这件事牵扯到三个家族,其实官府也不好介入,得知他们采用了私了的方式,便没有让人去查真相。
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以后,傅凉枭才来找杜晓瑜。
杜晓瑜心里难过,靠在他肩上,“我没想到,杜,江,秦三家的关系会这么复杂,更没想到,大哥会死得那样冤。”
傅凉枭轻轻拍她的背,说:“你大哥沉冤得雪,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杜晓瑜认真看着他,“王爷,这些事情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傅凉枭犹豫了一下,点头。
“那你为何不早一些揭发?”
“我在等时机。”傅凉枭道。
杜晓瑜听明白了,叹口气。
王爷就算再有权有势,他也不是万能的,也会有被掣肘的时候,确实不能以神仙的标准去要求他,更何况说得难听点,江家和秦家的事跟他连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愿不愿意出手那是人家的权利。
傅凉枭将她揽入怀里,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发顶上,两人都无话,就这么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傅凉枭才起身离开。
转眼到了杜程均去西洋的日子。
随行的丫鬟小厮和一路上吃的用的必需品全都准备好了,至于护卫,自有弘顺帝会安排,杜家这边不必操心。
因为是昭告天下的事情,弘顺帝哪怕免死金牌到手就懒得管杜家的事,也要遵守承诺做出点样子来。
所以为了体现诚意,这次护送杜程均去西洋的是德亲王世子傅炎,那个和怀王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皇室弃子。
也是傅凉枭暗中操纵的结果。
因为别人他放心不下,傅炎是个有本事的,身份又摆在那儿,由他护送最为合适。
一大早,杜程均就去了德荣堂和所有人告别。
老太太一个劲地抹眼泪,惹得杨氏跟着泪崩,柳氏和方氏不好干看着,硬挤出几滴眼泪来。
老太爷心烦,瞪了几人一眼,又嘱咐了杜程均一些路上注意的话,这才放人离开。
皇室安排的马车已经停在外面,杜程松有些舍不得,跟着上去,打算把杜程均送到渡口再说。
马车上,杜程均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杜程松不像老太爷那么严肃,他净挑些轻松的话题聊。
杜程均偶尔会附和一两句。
杜程松见他兴致缺缺,精神也不怎么好,想来是昨夜没睡好,便没再唠叨,让他靠着睡一会儿。
杜程松挑开马车帘子,见傅炎骑马走在外面,他打了声招呼,怕吵到杜程均,特地放轻声音,“世子爷,这一路上就麻烦你多多照看一下我们家老四了。”
傅炎莞尔,“三爷放心,这是我的本分。”
杜程松看着傅炎,有些走神,乖乖,这位世子爷的容貌,跟怀王实在是太像了。
所有人都知道,德亲王世子是从皇宫里抱出来的双生子之一。
不过要真见着人的话,从二人的气质上还是能轻易就区分开来。
因为两人除了容貌之外,性子截然不同。
其实皇室双生子在历史上不是没有过。
还是太祖时候的事。
当时的祺贵妃就诞下了双生子,太祖驾崩后,遗诏中立了其中一个为太子,另一个便趁机把太子杀了,凭着相同的容貌取而代之。
再后来,宫里就不允许出现双生子了,如果有宫妃诞下,要么,弄死其中一个,要么就送出去一个,总而言之,只能有一个上皇家玉牒。
据说,当时傅炎是要被处死的,只是后来太后怜悯,不忍心那么小的孩子遭罪,干涉了弘顺帝的决定,让傅炎入宗谱。
弘顺帝想着反正威胁不到皇位,也不存在争斗,便把傅炎送到了德亲王府。
只不过,不管宫里有什么宴会,但凡皇子们会出席,傅炎都一律不准参加。
有时候太后想他了,也只能私底下召见。
而弘顺帝本人,自打把儿子送出去,就好似没生过一样,别说召见,连念叨都从来不会。
所以算起来,傅炎长这么大,见过弘顺帝的次数屈指可数。
上一次见还是入宫汇报楚王在去往皇觉寺途中遇刺的详情。
当时弘顺帝一双眼睛落在奏折上,连眼皮都不曾抬起来看看傅炎就让他退下了。
杜程松心想,也不知道这位世子爷会不会怨他亲爹。
事实上,傅炎当然是怨的,不过这么多年,早就麻木了。
弘顺帝不想看见他,他更不想去见弘顺帝。
——
马车到达渡口以后,杜程均被小厮搀扶着走了下去,杜程松没下车,一会儿还得回程,只是坐在马车上又嘱咐了他一番。
杜程均不厌其烦地听着。
傅炎道:“三爷就放心吧,本世子是奉命护送,就算我命没了,也会尽量保住你们家四爷的。”
杜程松没出过海,但他听说过这种远航是十分凶险的,一旦遇到巨浪,可能一船的人都得被吞没……
“多谢世子爷。”晃回思绪,杜程松投去一抹感激的微笑。
傅炎点头示意。
目送着一船人驶离渡口以后,杜程松才让人回程。
——
九月下旬,天气越来越凉。
江北一带突然爆发了瘟疫,朝廷已经增派了不少人手前去急救,然而疫病传播得太快,受灾的百姓越来越多,目前还没有研制出任何能医治这种瘟疫的药,而且灾区紧缺一大批药材,当地官府虽然第一时间就往上报,可朝廷这边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办法拿出那么多药材去救人。
回春堂江北分号那边也很快把瘟疫详情送到京城来。
回春堂作为大魏最大历史最悠久的药堂,对这种事当然不会置之不理。
拿到感染百姓的临床反应以后,杜家几位爷马上开始商讨研究。
杜晓瑜也没闲着,他们研究他们的,她研究她自己的。
五天之后,杜程松他们这边研究出来一张方子,杜晓瑜自己也研究出了一张方子。
老太爷拿过来一比对,大体上都差不多,就只有其中一味药不同。
老太爷琢磨了一夜,觉得还是杜晓瑜那味药用得更精确,于是打算采用她的药方。
“爷爷是打算入宫把药方交给皇上吗?”杜晓瑜问。
老太爷颔首,“这件事必须尽快,否则耽搁一天,就会有成百上千的百姓因为疫病而死。”
“可是光有方子没药材有什么用?”杜晓瑜道:“爷爷自己也说了,受灾范围广,不是几箩筐药材就能解决的,而且不少无良药商趁机坐地起价,这么多药材,怎么买,从哪里买?到时候爷爷去见了皇上,皇上若要问起这个,爷爷想好怎么回答了吗?”
老太爷想了一下,皱皱眉头说,“清水镇的药材是最多最全的,到时候全部从那地方拿货。”
“可这数量上一算,国库又得少一大笔银子了。”杜晓瑜莞尔,“尤其是其中好几味药,市价可都不便宜呢!今年大部分地区干旱,赈灾的银子拨出去不少,国库怕是到现在都还空着的吧?难不成爷爷打算自己出资?”
老太爷眉头皱得更深,显然在思考还有没有其他的途径。
“爷爷肯定想到了我的药田。”杜晓瑜笑看着老太爷讶异的表情说,“我没问题啊,如果朝廷有需要,我甚至可以把我的药全部免费送去江北灾区救急,嗯,附带一张方子。”
老太爷微微动容,“五丫头。”
“但是我有个条件。”杜晓瑜又说。
老太爷刚缓和下来的脸色马上又绷紧了些,“什么条件?”
杜晓瑜走到老太爷身边,悄声说了一番话。
老太爷懵了,“你真要那么做?”
“我想了很久。”杜晓瑜道:“希望爷爷能够成全。”
“可是楚王他……”
老太爷紧抿着唇,有些懊恼,他早该在五丫头第一次来杜家的时候就有所察觉的,楚王一直跟在她身边,不可能是巧合。
“爷爷,我知道这事儿瞒着您不对,我回来以后,一直在想怎么跟你们解释,难得遇上了这么个机会,所以……”
老太爷还是觉得像在做梦,楚王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专程为了五丫头去乡下呢?
“爷爷。”见老太爷还在迟疑,杜晓瑜催促道:“人命关天,快入宫去吧!”
“万一皇上不答应怎么办?”
“那就听天由命!”
—
杜荣凯很快入了宫。
先把方子递给弘顺帝,弘顺帝请太医院的人来验证,确认是能医治瘟疫的方子后大喜,但随即又陷入了苦恼,因为这么多药材算下来要好大一笔银子,如今国库空虚得紧,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来。
本来老太爷想把国公府赔偿的五十万两拿出来应急的,反正都是做善事,建慈善医馆和救治瘟疫是一样的性质,既然瘟疫着急,那就先顾这边。
可是一想到孙女,他又觉得不该让她失望,便深吸口气道:“皇上,草民的孙女在汾州有上百亩药田,方子里的大部分药,她那里都有,草民的孙女说了,她可以全部贡献给朝廷去救灾。”
弘顺帝大为惊讶,“你哪个孙女?”
“小孙女。”
……
没人知道杜荣凯后面跟弘顺帝说了什么,只知道杜荣凯出宫以后,久不出宫的弘顺帝御驾亲临了楚王府。
刚好傅凉枭这一日闲在府上。
弘顺帝见着他的时候,见他似乎清瘦了不少,想着怕是为了他被戴绿帽的事儿,有些心疼,“老七。”
“父皇怎么来了?”
傅凉枭简单行了个礼,似乎对于弘顺帝亲临并无多大感触。
“朕有一事想请你帮个忙。”
这话倒是让傅凉枭觉得意外,“何事?”
弘顺帝道:“江北那边爆发了瘟疫,这事儿你听说过吧?”
“嗯。”
“灾区急缺一批药材和一张方子,这两样东西,杜家亲手送上来了。”
“所以呢?”
“为了安抚杜家,朕想让你娶了他们家五姑娘。”
见傅凉枭皱着眉,弘顺帝赶紧道:“你放心,那就是个眼皮子浅的乡下丫头,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过门以后,你就当她是个摆设,等江北灾区稳定下来,朕再给你物色一批顶级美人,如何?”
傅凉枭薄唇微抿,“父皇之前不是一直反对杜家和皇室联姻的吗?为何这次要安抚他们家?”
“杜家立了功啊!”弘顺帝道:“你说要给他们封赏吧,杜家又是遵了祖训永不入朝为官的,那朕只能选择赐婚了。之前反对是之前反对,如今同意又是另一码事,今时不同往日,再说了,事急从权。”
傅凉枭低眉敛目,面色无波,心里却早已浪潮汹涌,那丫头,竟然主动提出来了!
“朕知道你委屈。”弘顺帝一脸无奈,“可说来说去,就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况且又是从乡下来的,没准性子老实,不会再像前面那几个未婚妻一样给你找不痛快。”
意识到自己这个当爹的拿刀戳了儿子的心窝子,弘顺帝咳了一下,继续道:“朕之所以给你赐婚,是想着杜家立了功,让你娶有功之家的女儿,对你的名声也有好处。”
毕竟这个混账儿子之前给文武百官的印象实在是太差了。
赏他个有功的女孩儿,没准能洗白一点。
听到弘顺帝开口,傅凉枭就知道这桩婚事十拿九稳了,不过,“如果是为了江北百姓,儿臣委屈一下倒也没什么,但如果父皇想过河拆桥,事后找借口把那姑娘给弄出楚王府的话,你还不如另找别人娶她,儿臣这里,可经不起折腾。”
弘顺帝眼皮一跳,“你这是怎么话说的,朕是那种出尔反尔的小人吗?只要你答应娶,从今往后那个女人如何,全凭你自个处置,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还不值得朕亲自动手。”
傅凉枭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
弘顺帝看不懂他这个反应,“那你到底是娶不娶?”
“对于婚事,儿臣没什么太大的期待,全凭父皇安排吧!”
这话说得让弘顺帝心里的愧疚更深了几分。
一直以来,霓裳的死对他来说都如鲠在喉,遗憾的是霓裳已经不在了,他没办法亲自弥补她,只能尽可能地去完成她的遗愿,把所有的好都落在老七身上。
只是好像不管怎么弥补,亏欠他们母子的不仅没有减少,还不断地往上叠加。
傅凉枭目送着弘顺帝走远,眼底的冷鸷层层翻涌。
他怎么可能让弘顺帝有弥补的机会,他要让弘顺帝把这份亏欠记一辈子!
为了可笑的长生药,把自己的女人逼上绝路,这样的男人,哪怕是他亲爹,也不值得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