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低重力的缘故,这里所有的工作、科研人员脚上都套着磁力鞋套,地板也没有经过装修,而仅仅是一层上过漆的钢板,跟着安娜一路走来,卡莫看到许多在这里工作的人在走路的时候,动作异常之大,或者说,异常的飘逸,就和他在军事训练区看到的很相似——低重力可以让一个普通人轻易跳出十几米远,而且在这过程中还可以做一些花哨的动作,不过这样做的代价也是显而易见的,他刚刚和安娜经过一处走廊,就看见一个年轻人在这样潇洒一跳,不能顺利收住自己的身形,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趴了过去,不过,这个在地面上本该让他摔个狗啃泥的动作,只是让对方微微有些尴尬,有惊无险,因为摔倒同样受重力影响,他完全有充裕的时间做出相应的反应。
这里的房间比起低层的居住区,看起来要大了不少,不管是从高度,还是从单个房间的面积,毕竟根据风静停站一开始的设计,中央区域因为没有太大的作用,这里是被作为“仓库”来准备的,事实上,这里还确实被当过很长一段时间仓库,直到后来,随着卡梅尔人对魔法运用的纯熟,卡梅尔的大批生活物资开始被放回“地球”储存,以尽量释放更多的空间,不过卡莫也了解到,最近一段时间,卡梅尔似乎又准备把这些储存物资搬回卡梅尔——在土星站的观星台,卡莫曾经感受过这个政策产生的很强的视觉冲击感,一只又一只集装箱整整齐齐的码放在几个旋转的空间站之外,感觉就像一个正在不断膨胀的孤岛,在意识网中,许多无聊的卡梅尔人甚至从这些孤岛的组成材料,来为他们命了许多搞笑的名字,比如大米星,小麦星,阿司匹林小行星,或者ak—47彗星。
卡莫一边想着这些和这里有关联的信息,一边跟着安娜最终走进一间敞开的,看起来面积比实验室小多了的办公室,当他看见办公室里坐着的其他几个人时,立刻努力让自己的脸色严肃了起来。
“这是卡莫,”安娜为坐在办公室里的汪铭、林泉和伊凡介绍道,“近卫军的一名一级士官长,在过去全军的魔法技能考核中,表现一直相当优秀,之前也从事过各种类型的特种任务,包括暗中保护目标,潜伏偷袭,刺探情报……”
安娜大概介绍完卡莫的背景之后,汪铭和林泉互相看着点了点头,安娜听见他们在意识网中,直言不讳的讨论:“人选应该没问题。”
“会出什么危险吗?”
林泉:“我也不知道,这也是我第一次。”
伊凡:“虽然这是一次模拟,但请你记住我的话,务必用尽全力,集中你所有的意志,决斗之所以被称之为决斗,是因为双方都不存在退路,这是一种一往无前的态度,出不出危险这还是其次,最关键的是,要真实的起到效果。”
安娜皱了皱眉头:“决斗?什么决斗?不是说只是一次魔法测试吗?”
“是魔法测试没错,”伊凡接过安娜的话,“不过这一次的魔法,是意识决斗。”
“不是说,意识决斗作为魔法,作用并不明显吗?只能用于刺杀,很难作为正规的军事手段。”
“是的,我原先的确是这么想,不过,”伊凡说着,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看来皇帝对这个问题,有属于他们的新创意,这是三个小时前,田军的记忆中的内容,时间不长,我让那几个做虚拟游戏的把这段记忆给模拟了下来,你们可以亲眼看看。”
……
想象可以说是每一个人类的本能,也是每个人私有的一种“取悦”自己的工具,在意识网出现之前,所谓的“想象力”很大程度上也是一个很虚拟化的概念,一般来说,大家更倾向于把成功表达,并被其他人接受的想象力成果,作为想象力本身的代名词,比如称赞作者和画家想象力丰富,是因为他们的作品能成功引起他人的想象。
但随着意识网的出现和使用,越来越多的卡梅尔人开始发现,其实两者并不是完全对等的,因为在芸芸众生之中,肯定存在着这样一种人——这种人空有自己脑中绚丽多彩的画面,却苦于没有手段,或者没有技巧将其表现出来,自然,这种人的想象力也就不能真正得到体现,但是随着意识网虚拟游戏技术的出现,以及对意识网应用研究的深入,许多卡梅尔人开始认识到,如果把人的大脑比作电脑,那里面闪现出的意识片段就是电脑中的信息,虽然这种电脑性能“很差”,信息总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淡化,甚至许多短期记忆只能片刻出现,随机就像雨后彩虹一样,再也寻觅不见,但只要使用某种手段把这些电脑都“连接”起来,让其他的电脑其中一部分承担储存功能,许多信息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保存。
最先发现这个现象的无疑是林泉和吴同,这种现象也是后来吴同的“虚拟游戏”能够顺利发扬光大的大前提,与常规意义上的网络游戏游戏公司建好游戏,在吸引人员加入不同,在意识网虚拟游戏中,参与的玩家本身,就承担着一部分“虚拟世界”的功能,事实上,如果没有每一个参与玩家下意识对细节的补充和想象,许多精美的游戏画面就会像清醒过来的梦一样,迅速褪色崩溃,在许多虚拟游戏中,游戏的发展与玩家的加入往往是相辅相成的,比如最近几年在意识网中最流行的“战争”,刚开始的时候,吴同他们设计的战争场景还只能是最一般的野外,打打古代冷兵器战争,但是现在,随着许多“专业”玩家的加入,许多现代战争场景也可以模拟的很真实,核战争,毒气战争,生化战争……许多现实中并未发生的场景,对于许多“战争”游戏的狂热玩家来说,都已经体验过不知道多少遍了,游戏本身就是想象力的产物,而意识网的出现,让这种纯粹的想象力有了交汇的舞台。
卡梅尔军方很快也意识到这种虚拟技术的价值所在,事实上,之前的许多次大型军事演习,卡梅尔会去请吴同他们的游戏“规划公司”,把演习相关的规定告知,也就是像监察部监察意识网行为一样,对游戏想象力边界适当进行约束,比如现代战争肯定就不能出现魔幻战争的想象内容,然后让每一个参与演习的军人都成为这个游戏中的“玩家”,按照现实的规范,来打一场只存在于每一个人大脑中的战争。
这种技术不仅可以用于虚拟演习,或者玩游戏,最近半年时间,已经有一些人发现,这种想象力共享的技术,即使还很适合做另一件事情——电影,也就是说,按照拍电影的方法,由想象力非常强的人,来把原本脑中破碎的想象力片段重新组合,剪辑,成为一部只存在与意识网中,具有情节和无比代入感的“电影”,事实上,这种事情伊凡之前也做过一次,不过他当时显然没意识到这种行为巨大的“艺术价值”,他自己也从来没把这种行为当做是“艺术”,他的做法和许多“意识网导演”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篡改了记忆中的真实,而其他人没办法做到这一点,他们只能制造新的“记忆”,却无法替代旧的。
安娜现在看到的这种画面,或者说,感受到的“记忆”,就是这样一种有卡梅尔特色的“纪录片”,这种全新的艺术形式虽然已经足以蒙蔽人的感官,产生巨大的真实感,但只要观看者略微动脑子思考一下,以真实的记忆为对照,想想自己为什么会置身于这种场景,就并不难明白自己正身处一段经过加工的“记忆”中。
……
兆夫长维伦终于出现了,在“我”被关押了一个多月,在“我”精心筹划反抗,逃亡计划的时候,他出现了,带着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将一切视作蝼蚁的淡然,带着身后一群眼神和“我们”一样,闪着恐惧,不甘,和仇恨,满身伤痕的——人类!
眼神冷漠的士兵们把这群人压到我们面前,用武力强迫把他们每一个人高昂的头颅摁进“狗院”中央,混杂着狗屎和狗食的泥土里,然后空气中闪过鞭子“噼啪”一声脆响,我听到“我们”这间狗院的饲养员直接在我们脑中下命令:“去,趴下!”
然后,所有接收到这个命令的“我们”,都乖乖的按照他的命令,朝着那群被摁倒在地的人类走去,走到他们面前之后,我们在他们面前趴了下来,就这样,每一双眼睛对着另一双眼睛,每一个渴望恢复成人的动物,对着一个真正的人类。
我面对的这双眼睛来自一个看起来有五十多多岁,脸上爬满皱纹,头上满是白霜的老人,我看着他的时候,他眼里完全是不甘心的抵抗,闪动着毫不遮掩的仇恨火焰,作为一个曾经的俘虏,我多少能猜到他此刻心里的想法,也许,他认为这是一种侮辱俘虏的手段,就像我当时认为,让我进入这具身体,也只是因为这个所谓的兆夫长维伦,他变态的折磨人心理。
是的,就在昨天晚上,我想着如果不被饲养员发现,又能快速有效咬断他喉咙的时候,我心里都是这么想的,但就在刚才,我看到维伦那目空一切的眼神,我就知道,我可能是猜错了……不,不是可能,是肯定!
维伦轻轻抬起了手,意识传进在场每一个趴着的生物灵魂中:“反抗吧!为了你心中的恐惧!争夺吧!为了你眼前的身体!让我清楚的看看,究竟是谁更锋利!”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趴着的人和动物,瞬间都明白了自己现在面临的处境,也就在这个瞬间,压着人的士兵放开了他们的手,齐刷刷的后退了两步,但刚才还被压着死死的,随时挣扎和反抗的人,现在却连一丝最基本的动作都没有,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滞,除了每一双眼神之间,深入灵魂的对视。
虽然眼前的这句身体又老又丑,还满身带着伤痕,比起我以前拥有的那一具,差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但我现在真的不在乎……是的,我不在乎,或者说,我不讲究,别说眼前是一个年迈五十的普通老头,就算他行将就木,是个脸上长疮,脚底生脓,身上长着一层苔藓的裹脚老太太,我也不嫌弃,只要他是人,是一个长着五根手指,能说话,能笑,能两只脚走路的人,其他我什么都可以不管!
我紧紧的盯着对方,我能从他的眼神中,体会到什么是刻骨民心的恐惧和戒备,是的,现在在他眼前趴着的这一只!盯着他看的这一位,就是妄想占有他身体的存在!我甚至可以不介意告诉他我的名字,田军,对,就是这个名字,满意吗?不管你满不满意,你以后就叫这个名字!
灵魂在突然间似乎被一只弓箭射出去一样,我感觉一阵羽化登仙的轻松,好像自己曾经在一些小说中描述的那样,灵魂离开了锁住它的躯壳,轻轻的飘到空中,自由自在……
然而就在下一刻,这种轻松和逃离躯壳的感觉就完全消失了,灵魂又背负上沉重的负担,我却没有丝毫感到沮丧,而是忍不住为这负担而感到万分惊喜,甚至有种欢呼的冲动,我迫不及待的睁开眼睛,是的,我睁开了,然后,我看到对面那只熟悉的动物,那只我曾经身处其中的躯壳,正无神的趴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是已经死了。
但愿它死了!这样,我就可以永远不回去了!
然而,就在我这么想的一瞬间,另一个声音也同时出现在“我”脑内,不,或许他不是另一个声音,而是我自己的声音。
“滚!”这个声音对我吼道,“你这只狗东西!”
这是我的声音吗?我有些迷惑了,那似乎真的是我,但我会赶我自己走吗!
那当然不是我!我是田军!我是地球上的那个田军!我是杀人犯,田军!你呢,你又是谁!啊,我知道,你是一个被皇帝打败了的土著俘虏,哦,宁死不屈的土著俘虏!
你以为自己的反抗很英勇,很高大吗?自以为是,你转过头去,看看维伦那张脸,对,就是他,你看他正眼看你一眼不?对他来说,你就是一只蚂蚁!
什么?男人的血性?勇气?你认为这种东西可以帮到你,让你觉得死得其所?不,其实你死的毫无意义,像你这样的人我杀的多了,很多很多,真是可笑,死了就是死了,无能就是无能,为什么就不能老实承认,用精神自慰感觉很好吗?
哦,你还有你的儿子,女儿,老婆,亲人?你放心,如果他们还没死的话,你的儿子会成为一只狗,女儿……你想想她会在哪?对,给你的仇人生孩子,管某个你恨得要死的家伙叫爸爸!说不定你外孙有一天走到你面前,觉得你可怜,或者顺眼,来给你扔一根骨头。
什么?这是你的身体?你放心,很快就不是了,你的身体在那,看见没,它多可爱,哦,也许现在不可爱,但过一段时间,你会发现它的可爱之处的。
☆、344 点到即止
“即使是再精妙的剑术,再锋利的宝剑,如果交到一个疯子手上,也只会沦为砍柴的菜刀,但不可否认,即使是一把菜刀,他也是一件能杀人的利器,只要对手足够弱,一样能够置之于死地。”在这段记忆结束时,当每一个参与者都切身体会着田军在“决斗”过程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完全否定一切的价值观,体会着作为他的对手,在精神上被一步一步推入深渊,直至所有的依托和意义完全被否定,灵魂连一丝一毫的反抗都无法做出,伊凡的声音犹如这个噩梦一个小小的句点,为这段记忆做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注解。
“毫无疑问的一点就是,在皇帝的帝国,他们已经意识到这种魔法可以用来作为武器,而且,很显然,他们也找到了这种武器规模化发展的一条捷径,”伊凡说,“刚才你们感觉到的这种意识决斗,就是这种捷径的代表,我知道,它跟我向你们描述的存在很大差距……是的,完全没有理性存在,我毫不否认,因为这跟我了解过的意识决斗根本就是走的完全两条不同的路线。
对蝴蝶,第欧根尼来说,田军这种程度的攻击,充其量也就是“匹夫之勇”,是意识决斗者们在学习的‘初期’,完全靠着本能,拙劣不堪的战斗,就好像刚刚接触战场的士兵,为了自保,盲目挥动他一切用的到的武器,想尽一切办法去打击对方,没有任何技巧可言。
这种程度的意识决斗如果换成对象是你们,也许对你们是会产生一点震动,但如果是真的在实战中,要完全摧毁你们的精神世界,也许还远远不够,但如果只是用来对付普通人,甚至如刚才你们看到的,那个可能一辈子连字都不认识一个的白发老人,这种程度的彻底打击,肯定是已经完全足够了。
我们不难想象,皇帝要的是一支军队,一只以意识决斗为战斗方式的“新”军队,而对于一支军队来说,依靠勇气,依靠本能搏杀,是最容易训练成功的,皇帝的帝国没有条件,也没有可能批量教育出入蝴蝶那样的‘剑术’高手,那么,剩下来的唯一手段,就是靠着这种残酷的手段,最大程度的引发人本能的战斗**,在这里例子中,这个**就是人的身体。”
“就好像奴隶时代的战争,”汪铭在一旁冷冷的接了一句,“奴隶主在战争前,许以奴隶胜利后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