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捉虫)(2 / 2)

胤禩不由微微一愣。

康熙接过那折子细读,余光见他往桌上望去,便随口笑问:“你看这句子可好?”

出巡多伦的时候,在比试射箭和秃鹫伤人等事件中,八阿哥无不表现得勇猛果断且低调踏实,顿时刷新了康熙对他的认识。这回出巡,康熙考虑了许久才把年仅十五岁的老八带在身边,原只是想着他母家低微,跟着混一份军功,免得将来封爵跟兄弟们差太远,叫这孩子难堪。

谁曾想,八阿哥处事竟然很是有几分章法,待人接物谈吐有致,处理事务进退得宜,侍奉他这个父皇也尽心尽力。康熙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最后竟然有几分离不开他了;心里对他的评价也从最初的“有些才干”变成了“必成大器”。

三个月朝夕相处下来,原本一年到头见不上几面的父子二人也熟稔亲密起来,康熙甚至还单独写了一首诗给八阿哥,称赞他“戎行亲莅制机宜,沐浴风霜总不辞”。可见对他不仅是重视,更是生出几分父子间的亲密情感来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这孩子出身低微,行事谨慎温和全无半点皇子气概,待他这个父亲恭敬有余亲近不足。故而康熙见他好奇地打量书桌上的字,褪去了老成外表,流露出稚子之态,不仅不责怪,反而欣喜地出言逗弄,想听他少年人冲动的批判之词,然后再把实情告诉他,父子俩一同玩笑一回。

康熙本是一片慈父的拳拳之心。可胤禩深知此行随驾乃是毕生难得的良机,故而时时小心,步步在意,闻言斟酌半日才开口道:“此句既是皇阿玛喜欢的,必定有它的过人之处,只是儿子愚钝,暂且不能理解其中深意。”

康熙一愣,皱眉不乐,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此时梁九功却在营外高声禀报:“皇上,六阿哥求见。”

康熙嚯得站起身,复又坐下,高声喊:“叫他滚进来。”

胤禩见状忙躬身退后,装作背景板。

胤祚夹起尾巴进去,重重给康熙磕了三个头,一声不吭地跪在地上。康熙冲下御座,扬手欲打,可离得近了他才看到儿子瘦了很多的脸庞,一身风尘仆仆全无平日里机灵任性的模样。老六平日里娇生惯养,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当年雪团子一样的六阿哥耶能带兵,快做阿玛了。

康熙胸膛起伏,胳膊在空中支了半天,到底又软绵绵地落回去了。

倒是胤祚捅了大篓子,惊心动魄几个昼夜,又许了四哥那样的话,如今再见皇阿玛,竟有几分恍若隔世之感。他本就心虚,如今又见康熙怒极也不肯伤他,更觉自己不孝,突然上去抱了皇阿玛的腿,埋头呜咽。

胤禩被他这个举动惊得呆若木鸡。

康熙竟然也没有挣开他,而是保持着这个愚蠢的姿势,跟个斗鸡似的单脚站着,感受到腿上的湿意,更是心中怒气全消,声音也不由自主软下来:“还不滚起来?毛毛躁躁不成体统,老七老八都比你稳重可靠!带兵的人竟然会中途迷路?说说吧,朕该怎么罚你。”

胤祚抽抽鼻子,直起身来:“儿子听凭皇阿玛处置,只是此行好歹有惊无险,跟着儿子的侍卫们无甚大错,求皇阿玛从宽处置。”

“喝,你倒还给旁人求起情来了?”康熙冷笑,“原想免了你的差事,可军中不养闲人。恰好梁九功染了小佯,你就先顶了他的差事,在帐中伺候。滚吧,回去洗把脸睡一觉就来当差。”

“喳。”胤祚拍拍袍子站起来,抬头就见了那幅字,诧异道,“这不是我额娘……哦——”大家在打仗,您却在回想风花雪月的往事,啧啧啧……胤祚看向皇阿玛的目光中隐隐多了几分调侃,迅速低头忍笑。

那个意味深长的哦落在康熙耳里,他不怒反笑,上下打量着儿子的小身板,露出挪揄的目光:“瞧着六阿哥平日里不声不响,没想到还挺有本事的。”

“儿子谢皇阿玛夸奖!”胤祚先毫无羞色地顺杆儿爬上去了,而后才问,“不过,是哪方面的本事呢?”

康熙顿时大笑不已,尚来不及开口解释,帐外突然有人来报:“禀告皇上,十五里外发现大量准噶尔骑兵,中间隐隐可见王旗,应该是噶尔丹及其妻小所在之地。”

康熙顿时振奋,整整衣冠,吩咐道:“牵马,拿长弓火铳来,朕要亲自追击。”

康熙三十四年三月十七日,清军右路与中路大军合击准噶尔残部于克鲁伦河附近。康熙皇帝亲自带兵出击,激战一昼夜。噶尔丹带着儿子渡河而逃,身边仅余亲卫数十人。

及至第二天中午,战斗终于基本结束。河边只余下零星的准噶尔军队仍在负隅顽抗。康熙这才把藏在后方的儿子们放了出来,增加一下他们的战争体验。

胤祚吃了个大教训,原本只是跟在四哥身边,随意挑了个敌人多的方向,在弓箭的射程范围外远远地用千里眼观战罢了。

岂料从千里眼中看到中间那个骁勇无匹、挥舞□□、几近癫狂的身影之后,胤祚猛地一愣,丢了千里眼就去拉胤禛的衣裳:“四哥,是阿奴!”

胤禛一愣,当即大喊:“准噶尔王妃在此,合而围之,务必生擒活捉!”

阿奴与一众亲卫力战数个时辰,拼死护送噶尔丹逃亡,早已是强撸之末。待到身边人一个个倒下,她亦知自己再无侥幸逃脱之理,遂横刀而立,任由众多雪亮的枪头指着自己,只眯眼打量打马上来的胤禛兄弟,好半晌才恍然大悟:“你是当年猎熊的那个小子?玄烨的四儿子。”

康熙二十九年准噶尔兵败乌兰布通之后,她随噶尔丹流亡多年,早已没了当年作为草原上最强大部落女主人那股红衣胜血、养尊处优的气度;不仅脸上皱纹横生,头发也白了大半,远远看去不过是一个粗鄙老妪罢了。

胤禛不由皱眉:“败军之将,还敢口称我皇阿玛名讳?”

“哈哈哈!败?”阿奴突然仰头大笑,状似癫狂,朗声笑问,“四阿哥,我记得你并非大清太子吧?阿奴随大汗起兵叶尔羌,饮马喀尔喀河。他有三子,皆为我所出。并肩作战二十七载,虽九死亦犹未悔。你可敢应我一句,如今德妃安在阵中?”

“他日大汗君临天下,准噶尔人必定世代奉我为国母。而你,不过是满清皇帝十几个庶出的儿子之一罢了。”阿奴说完不给众人半点反应时间,猛地横刀往项上一抹,鲜血四溅,尸身重重地坠落河中,眨眼间就为浑浊的浪涛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