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端阳宴之前, 奉先殿中挂上了先皇后陈氏的画像, 阖宫皆知, 无人挑破, 只徐昭仪在卫敬容面前大大方方赞了一句, 说皇后宽厚仁德, 一片公心。
她怀有身孕, 符美人又在她偏殿中住着,卫敬容授意她时时照拂,她在卫敬容跟前称赞, 符美人便在正元帝耳边称赞。
陈氏生下秦显人就没了,秦显跟着赵太后,若是没有卫敬容, 不说读书识字, 连礼仪都差,又怎么会长成朝臣称赞的太子。
若不是一片公心, 哪一个继室会提出来要把原配的画像挂到奉先殿去, 太-祖的画像就挂在正中, 生时连件不打补丁的全和衣裳都没有, 死了反而穿上了龙袍, 头戴金龙冠,威严肃穆悬在墙上, 四时花果点心供奉不断。
太-祖边上还空出一块来,预备挂赵太后的画像, 宫中画师也早早就打好了稿, 穿着太后的冠服,只差涂上一张脸。
到了陈氏这儿也是一样,生得如何也没人记得,也没哪个不长眼的去问正元帝还记不记得原配的长相,倒是卫敬容在赵太后面前问得一声。
当着秦显的面问的,脸上笑盈盈,一面笑还一面睇了秦显一眼:“显儿尽像了他爹,他身上也看不出什么来,母亲说上两句,我好吩咐下去,让画师先画出来,再拿来给母亲掌眼。”
既是赵太后心心念念不能忘记的前儿媳妇,那总该记得陈氏的长相,赵太后一下子结巴了,她哪里还记得陈氏的长相,给大牛讨了这个媳妇,进门就侍候了他三天,下地干活倒是一把好手,可惜生娃的时候死了,白费了讨她时候花的聘礼钱。
赵太后是不会说虚话的人,她想一回,估摸着道:“你娘白脸盘子,眼睛么……”满眼一扫,没一个能像的,半天又把话咽进去:“约莫是双大眼,眉毛不浓,要不然怎么没福气。”
秦显看着祖母,她上回哭的时候可不是今天这样,赵太后哭得情真意切,哭她那可怜的好儿媳,说他娘还着他的时候如何如何辛苦,夜里还得纺线,生他花了三日两夜,怎么也生不出来,等生出来了,人也没了。
秦显再没想过祖母竟会说假话,卫敬容却听得仔细,一样样记下来,还对祖母笑:“定把母亲说的都告诉画工,等画好了,母亲再看还有哪儿不像的。”
赵太后张张口,她别的不会,点头总会,到时候不论送什么上来,她都点头,眼睛看看孙子,竟低下头不看她了,心里也有些慌张,她开口的时候没过脑子,哪里知道会是这样的大事。
挂上画像,就是承认了陈氏这个人,跟着就是追封皇后,追封之后就要封赏陈家,怎么着也得封个公侯,太子的母家总不能太难看了。
赵太后的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听说大牛还把兴旺叫过去骂了些时候,翠桐也说这可不是小事,陈家真的提起来,还得给钱给地给爵位,赵太后不在意压不压卫家,可她在意要给陈家田地钱财,才刚听说就差点儿跳起来。
这钱这地通通可是秦家的,当年陈氏死了,秦家人已经闹过一回,讨了家里几匹布几钱银回去,该给的都已经给过了。她不记得前头那个儿媳妇长得什么样子,却记得那几匹布都是当年的新布,她自己都没上过身。
惹了儿子孙子不高兴,赵太后心里后悔,嘴上却不肯承认,咬定了自己没错处,可她脸上带笑,对卫敬容多了几分亲热,还装模作样又添上一句:“眉毛是淡,嘴巴倒生得秀气。”
赵太后不记得陈氏了,可卫敬容还记得陈氏的哥哥,兄妹怕还有些相像,赵太后说的这些,一条都对不上,她一个字也不多说,依旧对着赵太后笑:“虽还没明说,可礼部也已经拟起封号来了,我想着怎么也得问一问母亲。”
赵太后不由得肉疼,听说每年要给万贯,心口“噗噗”跳,先皇后的娘家人,比思恩公家总得齐平,她这时候就把算肠悔青那也已经晚了,满宫谁不称赞皇后贤明,连她后头那个嫂嫂都在她耳边嚼了几句,说这卫家女人可真是能忍。
赵太后的办法就是装头疼,一扶着额头装病,卫敬容赶紧扶她上床歇着,卫善还给她绞巾子擦脸,一声连着一声的催太医,问祖母这是怎么了,可是天气一冷一热,受了风寒。
太医三日两头往寿康宫里跑,诊又诊不出什么来,只得又开一幅安神下火的方子,卫敬容拿出十二分的小心仔细来,把那方子看了又看,冲着帘里说一声:“母亲就是太操心,等青丝宫修好了,您安心去养养身子。”
秦显要走也走不了,赵太后拉着孙子,一脸凄苦相,她早年确是受过苦楚的,可好日子也过了将要二十年了,这些日子还又吃胖了些,打眼一看也有些富贵气像,还似村妇一般卖苦相,连秦显都瞧不下去。
赵太后抽抽着要哭,拉着孙子不让走,嘴里一口一个兴旺,秦显心里确是不快,可又不能撇下祖母不管,任由她拉着手,坐在床前陪伴她。
卫敬容适时出了寿康宫,卫善一路扶着姑姑回去,从寿康宫到丹凤殿的宫道曲曲折折,一路少有花树,两边宫人打伞遮阳,卫善觑着姑姑的脸色,咬了咬唇儿,捏了她一把,卫敬容侧脸回了她一个笑:“善儿热不热?要不要吃冰酪?”
画工早已经画好了皇后冠服,哪里就真的画的像,作个样子问一声,该画什么模样还画什么模样。因着陈氏过世的时候还年轻,画上的人自然也年轻,端正坐着,长眼细眉,第二日就拿过来给赵太后看,赵太后点点头:“是,是,正是生得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