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丘忙把手从她脸上拿开,道:“是我,我不是有意摸你脸,我只想看看你还有呼吸没?”萧落雁坐起身叫了声:“李虎丘。”李虎丘应了一声。萧落雁拍了拍身边的地面,道:“你坐过来。”李虎丘依言坐过去。萧落雁小手摸索着找到了他的大腿,顺着一直摸到大腿根儿,照着那里狠狠的拧了一下,道:“谢谢你。”李虎丘疼的一咧嘴。萧落雁柔声解释:“掐你是因为你连累了我,还偷摸了我的脸蛋儿,谢你是因为你没有丢下我独自逃生。”
李虎丘并不在乎被她掐一把,他站起身来,向着一个方向,忍着左脚的脚踝部位钻心的疼痛,亦步亦趋慢慢探测着前进。不大会儿,终于摸到了雪洞的一侧洞壁。“你要还能动就到这边来,起码能靠一会儿,我四下找找看,有没有出去的路。”
萧落雁应了一声后走过去,靠墙又坐下。这一路又累又吓的,萧落雁只觉得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肚子里空空的,嘴巴干干的,又饿又渴。
李虎丘毕竟眼力不同一般,经过这么长时间,逐渐适应了洞里的光线,勉强可以看到洞内景物。他强忍着脚踝的疼痛,在目力所及的情况下,逐渐探查整个雪洞。
这个雪洞呈梭形,中间宽两头窄,顶小肚大,洞壁光滑。他们俩掉落的地方正是中间宽敞的部位。两边的洞壁立陡立陡的,从下到上少说十二米。李虎丘的脚踝如果没受伤,在狭窄处未必不能爬上去,但现在他却无计可施。他走到萧落雁身边坐下,道:“对不起,连累你身陷绝地。”
漆黑面前,再伶俐有主见的女孩也会感到无助。萧落雁下意识的往李虎丘身边凑凑,直到能感觉身旁人的体温。幽幽道:“别说这些没用的啦,我又饿又渴难受死了,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就说说你跟追杀咱们的那个老头的事情,我就是死了,也做个明白鬼。”
李虎丘站起身说,你先等一下。说罢,走到他们落下来的位置,那里正团着一堆雪。李虎丘攥了雪团儿,拿过来递给萧落雁。“吃两口,可以解渴,听我慢慢给你讲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萧落雁手中的雪团儿早化的不知所踪时,李虎丘的故事也讲完了。萧落雁听到李虎丘是因为杀了一个恶贯满盈的人贩子才被铁判官追杀时,拍手叫道:“杀的好!不妄我求抚云姐让你上车。”她这会儿吃雪团解渴嘴巴没那么干了,肚子或许是饿过劲儿了,已不似刚才那么难受。精神头恢复了些。她的目力比李虎丘相差太远,洞顶雪地上透下来的光线微乎其微,她到现在依然两眼一抹黑。
“你好像能看见?”
“嗯,勉强能看三四米远。”
“能再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比如你的干女儿的来历?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萧落雁的习惯向来是只做三天以内的规划,她不会去想能否逃出生天,她只关心眼前困境。她天生不喜欢漆黑和幽静,这样的幽暗中若是没了声音,她会更觉得惊恐无依。所以她想听李虎丘讲话,她需要确认这个人还在这里,没有丢下她,也没有对她有不良企图。总之她需要知道李虎丘的动态。她不抱怨他连累她,她只要求他一直说下去,直到她睡着了,忘记一切烦恼。
李虎丘的讲述气氛略带哀伤,从自己的童年生活讲起,讲了燕子姐的故事,讲了贼王大赛,讲到燕子姐死去时,他沉默了很久,没再讲下去。
这本来就是一个颇赚泪水的故事。李虎丘的乐观积极和练达世情让这个故事增添了几分传奇色彩,少了些哀怨悲伤。萧落雁听的心驰神往,随着李虎丘的讲述变幻悲喜。只觉得李虎丘描述的江湖真实的似乎就在眼前,血迹斑驳充满黑暗。那个世界跟她原来的世界竟有如此大的差别。她让自己进入想像的世界里,幻想李虎丘所经所历若是加诸到自己身上,自己会成为今天的李虎丘吗?答案是否定的。这个男孩的坚强超乎想象。
她又在想李虎丘说起的那对可怜的母女。这个男人说起燕子姐时的口气低沉淡然,听在萧落雁耳中却莫名让人感到压抑悲愤。那是真情流露引发的共鸣,无需煽情便有荡人心魄的力量。
“别难过,你是个好人,我爸说好人就会有好报,小燕子一定是被好心人给收养了,也许是因为她太可爱了,也许是因为收养她的人找不到你,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现在一定好好的在某个地方等你去找她。”李虎丘沉默的听着。萧落雁接着说:“我的预感很灵验的,小时候我被送到叔叔家住,他们家在部队的大院子里,每次我爸来看我之前,我都会有预感,每次都特别灵。”
李虎丘随口问道:“为什么只有你爸爸去看你,你妈呢?”萧落雁的呼吸顿了一下,随即道:“我八岁那年我妈出国了,至今十年,再也没回来过。”李虎丘说对不起,问到你的伤心事了。萧落雁语气里有着刻意的欢快:“没事,我一点也不想她,有她没她我都长到这么大,小时候我爸骗我说她经常给我写信,还说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却知道她其实从来没爱过我爸,在美国她已经有一个家,那个男人才是她的最爱。”她跟他说起家里的事情,滔滔不绝。李虎丘这才知道她和那位叫谢抚云的女孩都出身不凡。她居然有一个效力于中南海,号称正部级大厨的老爸。她爷爷是开国上将中最年轻的,担任过华夏空军司令。
洞外,天已经黑下来。洞内唯一的光源被地球自转给切断。李虎丘跟萧落雁在视觉上实现了共产主义。萧落雁后来又问了他许多问题,差不多把李虎丘过往的经历都说了一遍。包括他跟高雏凤和张曼丽的情感纠葛。
萧落雁的性子在女孩子而言古怪又难得,侠气任性空灵自在。她直言不讳说李虎丘是个花心萝卜,但算不上可恶。她说要是换成自己是李虎丘,当日就干脆跟高雏凤一起去北美。李虎丘问她小燕子咋办?她不说话了。沉默一会儿才说道:“那你当初就不该招惹她。”又摇头道:“高雏凤只想谈一场自由自在的恋爱,从这点看,你其实是成全了她的想法。”
爱情常能让聪明人变成糊涂蛋,这句话不仅适用于恋爱中的聪明人。
萧落雁在京城纨绔子弟圈里是个大有名气的人物,家世显赫模样出众,还是著名的神童,曾有过连跳四学级的记录。刚刚十八岁就已大学毕业。看过许多琼瑶阿姨岑凯伦姐姐的书,常常自诩是爱情专家,但其实她对情感的问题比李虎丘还茫然。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绕迷糊了。
这一路折腾下来萧落雁着实累坏了,聊着聊着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怀中有东西动了一下,她猛然警醒。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自己居然抱着李虎丘睡着了,怀里温暖到滚烫的正是李虎丘的手臂。他的头正靠在她的肩膀上,她忙推开他,本该警醒的少年贼王居然没有任何反应的被她推开了。她忽然察觉到刚才入手处他的脑门滚烫。他发烧了?她想到。忙伸手去摸他的头,果然烫的吓人。
李虎丘这一路上连续发出极耗心血的飞刀,又抱着个人登山,末了还躲避雪崩。接连消耗让他前阵子受的内伤再次发作。萧落雁累的迷糊糊睡着,这瞌睡很快就传染给了更疲倦的他。体力耗损巨大,加内伤发炎,昏睡中李虎丘发起了高烧。
第082章 人有病,天知否?重比翼,和云翥。
高烧昏迷后的贼王被剥去了坚强的外壳。紧紧的抱着萧落雁的纤腰。滚烫的脸贴在萧落雁的小肚子上。最羞人的是这家伙居然是面朝下趴着睡的。他呼吸出的热气正对着她两腿中间。那感觉……爱如潮水心乱如麻。她无比尴尬,想让他换个姿势或角度,可他抱的太紧,像个无助的孩子扑在母亲的怀抱里。她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
肌肤相接让正值青春韶华的萧落雁有些心猿意马。她在暗自思量,这难道就是缘份?他可不是个好鸟儿,萧落雁你傻了?她晃晃头打消了这个念头,警告自己道。虽然他长得招蜂引蝶,性格也是她喜欢的类型,有一个跟全书斋一样浪漫的职业。她的思路又开始向深渊滑落。她想到自己一开始没打算跟谢抚云她们俩来俄罗斯,是因为老爸萧朝贵新开的御香源饭庄被盗,父女俩原本去西藏的计划被迫取消,她闲的无聊才答应跟谢抚云来参观什么革命圣地的。结果,到共青城就再遇这小贼,自己鬼使神差的认出他来,又神差鬼使的求谢抚云让他上车。一路颠簸就到了这里。这或许是缘分吧,萧落雁自产自销解决了之前问自己的问题。
李虎丘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忽然啜泣起来,滚烫的泪珠哗哗的淌。萧落雁多年以后才知道,这一晚李虎丘流下的泪有多宝贝。可是这会儿,这宝贝的泪珠儿却只让萧落雁更难堪。这家伙的眼泪滴在她大腿上,一直沁透了裤子。那痕迹一定非常惹人遐思,萧落雁尽管眼前漆黑啥也看不见,却不难想像被泪水淹没的重灾区的情形。
洞内不知时光飞逝,梦里的泪珠成为少女腿上干涸的泪痕时,李虎丘醒了。他醒来的时候她已睡着。趴在他背上,呼吸均匀微弱。她很快醒了。她是被身体内某处迫切需要释放的压力弄醒的。
萧落雁坐起身,李虎丘觉得后背一轻。他忙跟着坐起。麻木的四肢渐渐恢复知觉。
“你好点没?”萧落雁问。
“嗯,退烧了。”李虎丘按导引术的路径控制着气血运行,内伤的炎症已消除,伤患处隐隐作痛的感觉淡了很多。
“我想……”她动动双腿,没说出口。
此刻外头应该是白天,李虎丘借着微弱的光能看见她的窘态。他没说话,站起身走到雪洞的另一边尽头处。不大会儿,那边响起了哗啦啦欢快的音符。身体是不会撒谎的,尽管主人无比尴尬,尽量收敛,但这节奏依然欢快。李虎丘听到这声音,丝毫不觉得可乐,反而有一丝感动在心头。他想:她一定是因为担心弄醒自己,所以一直忍到现在。化劲大师的机能可以自动减缓新陈代谢,被困了这么久,李虎丘还没这方面的需要。萧落雁是普通人,能忍到现在肯定很不容易。
那音符响过之后,许久两人都没说话。最终是萧落雁打破了沉寂。“喂,李虎丘,谁是燕雨前?你说梦话的时候,这个名字念叨的次数跟燕子姐和小燕子一样多。”
李虎丘心事重重,随口答道:“生我的人。”
接着又是长时间的沉默。这次依然是萧落雁打破沉默,“李虎丘,我口渴了,好饿,浑身没劲儿。”李虎丘看一眼洞中心,雪堆早化没了,这山洞里不知何故,温度比外边要高的多,李虎丘判断大概在零上几度。雪化没了,水源也就断了,普通人不吃可以活五到七天,不喝却最多能坚持五天。萧落雁的声音打断李虎丘的思绪:“李虎丘,咱们是不是永远也出不去了?”她落到洞中快三天,肚子饿,嘴巴渴,终于想起这最大的忧患。
李虎丘告诉她,还没到山穷水尽那一步,他有办法自救,但需要点时间。萧落雁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不用哄我,我比你想像的坚强的多,咱们唯一的指望就是问鱼和抚云她们能找到这,都这么长时间了,也许她们早放弃寻找咱们了,你要是能自救,第一天那会儿咱们就上去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早不复之前的清脆。李虎丘感觉到她的气血运行在减缓。看样子她的身体正逐渐衰竭。萧落雁无力的靠在洞壁上,嘴里似在喃喃低语,不大会儿有低低的哭声传出。李虎丘走到她跟前,才看清楚,她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那些低语呢喃是她在梦呓。
昏昏沉沉中,萧落雁似觉得有液体入口,略带腥甜。对于饥渴难忍的她而言,这味道如同仙露。她出于本能,贪婪的吞咽着入口的液体。直到那液体不在滴入口中。恍惚中,她觉得四肢似乎恢复了一点力道。耳中传来李虎丘的声音,你觉得怎么样?多坚持一会儿,我想到上去的办法了,等我上去了准备好东西再回来接你。萧落雁有气无力说,李虎丘,别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那声音飘渺伤感,闻之令人不忍拒绝。李虎丘告诉她,他想上去必须靠双手的力量,如果带上她就只能背着她,腾不出手搂她,需要她自己抱紧他。
李虎丘的话让萧落雁精神为之一震,求生的本能刺激她强打精神靠着洞壁站了起来。
趴到李虎丘后背上时,她才发现他身上竟是精赤着的。她一惊,忙摸自己身上,居然多了一件皮夹克。她心中一暖,问:“你里边的衣服呢?”李虎丘一指上边透下来的一束光亮,道:“上边呢,你准备好了吗?搂住我的脖子,咱们很快就能上去。”
萧落雁双手紧紧搂住李虎丘的脖子。李虎丘让她用双脚勾住自己的腰,然后闭上眼睛,叫她睁开时再睁开。
上去的过程感觉像腾云驾雾。有点小迷糊的萧落雁只觉得两耳生风,几乎没怎么停顿就被李虎丘带着攀升到洞口。爬出洞来,李虎丘告诉她先不要睁眼,眯着眼,等感觉适应外头的光线了再睁开。
萧落雁眯着眼,依稀看到面前的李虎丘通身上下,只三角地区颜色跟其他地方不同是覆盖了衣物的。她渐感眼睛能适应外头的光线,此刻正是傍晚时分,光线已不是很强。她睁开双眼,微微觉得刺目,不一会儿便适应了。终于看清楚忙着将一件件衣物拼凑到身上的李虎丘。原来李虎丘的衣服都被他撕成两片连到一起做了绳索,加上三米五长的销魂钩绒绳,已足够连成一条能通到洞顶的绳索。萧落雁看到那绳索的尽头是个套子,挂住了一块凸起的大石头。她不能想像,这需要扔多少下才能套中,大概自己睡着以后他一直在做这件事吧。
实际情况比萧落雁想像的还要难的多。首先是把套子扔上去,没有足够的份量,圆满大宗师来也丢不上去。李虎丘费了好大力气才从洞壁上掰下几块合用的石头。用衣服结成的套子把石头包好,然后再一次次扔到上边,撞大运似的企图勾住或挂住某样东西。失败了无数次后终于误打误撞套中了那块大石头。
萧落雁身上依然没多少力气,她拾起一把白雪放到嘴里,吃了两口,忽然注意到手上的白雪沾唇后变成了鲜红色。她吃了一惊,立即联想到之前在洞里李虎丘给她喝的液体。她走到正忙着把被扯成两片的秋裤往身上套的李虎丘近前,一把抓住他的大手,看一眼后又抓起另外一只手,目光最终停留在手腕上一道细细的血痕上。身体里忽然有了力量,勇气大的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抱住他,用泛白干涸的嘴唇吻了他嘴唇一下,眼中泪光盈盈看着他,“李虎丘,你是个大傻瓜。”
下山的路好短。萧落雁站在公路旁靠在李虎丘身上,幽幽的想到。两个钟头前,她趴在他的背上,被呵护照顾的幸福感充盈心头,尽管饥饿依旧,她却不再急于走下山,恨不得这条路没有尽头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