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路途上,有着无尽的恩恩怨怨:孩子的出世,仿若一张纯洁的纸飘落人间,父母会带给他何种情感——仇恨还是亲爱?家庭和社会将赋予他何种经历——歧视或者包容。人性的驳杂和甩不开的血脉很轻易就能在孩子的心底留下伤痕。人的心灵如白板,我们日常所见的人中之所以有好有坏,或有用无用,十之八九都是由他们所受教育决定的。
在李援朝看来,李虎丘走上歧途责任不在儿子身上,是他跟燕雨前这对做父母的没尽到责任。他没勇气去指责燕雨前,只能将一切错误归咎于自己。他觉得自己必须弥补这一切,他想把儿子留在身边好好教育。李虎丘的表现强悍且有主见,言谈虽然偏激但颇不俗,李援朝甚至很喜欢李虎丘的血性傲骨。
中年男人有三愁,如封似闭的前列腺,如狼似虎的老婆,如仇似敌的青春期儿子。这三愁于李援朝而言,在今天之前皆是奢望。房子里只有父子俩。李援朝对李虎丘的无礼毫不在乎。他在享受着父子间激烈的争吵,这是他无数次梦到过的情景,跟梦中的情景比,此刻只缺了燕雨前走过来温声责怪他,援朝,你就不会好好跟儿子讲话?
李虎丘的态度坚决,张曼丽他必须救!他固执己见,语言快慰如刀。现在,他已不想跟李援朝继续呱噪下去。他忽然注意到李援朝的表情有些古怪。自己如刀似剑的话语似乎没能伤他分毫,李援朝嘴角挂着温情脉脉的微笑,眼神飘忽,很明显他走神了。李虎丘懒得去猜李援朝的心思,李援朝显然没有在听他说什么,这让他感到愤怒。他想再次摔门而走。走到门口时,身后李援朝用一句话就把他钉在原地。
“你要真想救她,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
人就是这样矛盾。尽管那些因为历史或政治原因被蹉跎了岁月的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后喊出“青春无悔”的口号。尽管李援朝也是这群人中的一员。但作为父亲,他却永远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喊出这句话。他的态度很坚决,从今天起,李虎丘必须按照他设计的轨迹去生活。
李虎丘豁然回首,瞪着李援朝,李援朝摊开左手,右手指了指电话。二人的神色渐渐缓和。李援朝道:“坐!”李虎丘脚步迟疑,转身回来坐到李援朝对面。
对于李虎丘而言,李援朝这个貌似高不可攀其实唾手可得的父亲绝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但有一件事他十分清楚,就是李援朝的确是张曼丽留住性命的唯一希望。他默默坐着等李援朝开口。
凑近了看李虎丘这张脸,居然像自己的地方还多过像燕雨前的。这小子宁折不弯桀骜不逊的性子更跟自己相像,李援朝发出长长一声叹息,“你就这么在乎那个女人?”
李虎丘直视李援朝双眼,口气不容置疑:“她是我的女人,不管她对也好,错也好,我都不能丢下她不管!”
李援朝闻听此言,明显嘴角一抽。他平复下心中的潮涌,温声道:“咱们谈个条件如何?”李虎丘道你说。李援朝点头说:“好,我说,你认祖归宗,我救那女人一命。”李虎丘犀利的问道:“你这是拿你手中的权利和国家的法律交换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李援朝再被刺痛心扉,他紧锁眉头道:“我只想让你成为跟你的同龄人一样的人,读书,工作,恋爱成家,做一个于国家有建树,于家庭有贡献的正常人,你还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
如所有父亲一样,一旦开口李援朝也关不住话匣子,唠叨起没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太急于求成了,说的太多,他担心李虎丘会不耐烦。仔细观察发现李虎丘并无不耐之色,默默聆听很老实的样子。他不知道的是这样的情形在李虎丘的梦里同样不知出现过多少次。李援朝最后告诉李虎丘,张曼丽的事情他已经过问,不敢保证张曼丽平安无事,但可以保证一定会有一个公平公正的处理结果。李虎丘长叹一声,“她无恙,我随你安排!”说罢起身就走。李援朝问你想去哪?李虎丘回身道:“我还一个干女儿要养,不让我干活儿,那今后你得多养两个人了。”
李援朝追出去想追问关于干闺女的事情,等他追到门外,李虎丘已经消失在大门口。
离开市委大院,李虎丘径直奔了公安局,虽然得李援朝一句承诺,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走到大门口时照例被门岗值班人员拦住。李虎丘想了想,决定给李援朝打个电话。通过查号台一路打听到家中号码,挂断电话后,不大会儿,里边有中年男人满面堆欢接了出来。门岗人员赶忙敬礼,口呼胡局。那人略略点头,径直来到李虎丘面前问:“你就是李虎丘吧?罗书记都跟我说了,快请屋里说话。”
办公室里,李虎丘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办公桌上摆着的写着职务姓名的卡片。胡天明,哈城市公安局副局长,纪委书记。胡天明道:“人已经带往局里,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资料看,北关分局在案件审理和旅行司法程序上确实存在问题,你向罗书记反应的关于证物的问题我已经派人去查证,嫌疑人张曼丽当时穿的衣服也已经找到,请放心,这件事不管死者是什么身份,我们哈城警方一定会秉公办理,绝不会冤枉一个无辜,不过在案件尚未结束以前,我希望你能为我们保密,否则,这件案子很可能会影响到我们近期内正在办的另一件大案。”
李虎丘问:“我能见一见她吗?”胡天明摇头道:“抱歉,今天不可以,不符合程序。”又道:“时间差不多了,这件案子就是我负责的,人应该快被带回来了,我得去迎一迎。”李虎丘听的眼前一亮,明白人家这是卖自己一个交情,虽然没答应安排见面,却告诉了他一个见面的机会。李虎丘忙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就拜托了,咱们一起下去吧。”
公安局停车场内,张曼丽被女警押送到此。一下车就看到了李虎丘。后者冲她微微点头。张曼丽从现场几名警察的脸色上就不难看出,李虎丘做了什么。因为这些人的态度都很温和。胡天明亲自下楼办理交接手续,绝非寻常情况,押送的女警也是个有眼色的,主动过来拿着一张单子让胡天明签字。一个签名写了五分钟。
李虎丘对张曼丽交了底,告诉她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张曼丽对此并不很焦虑。她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全都跟小燕子有关,周几穿哪件衣服;孩子爱吃奶糖但决不能多给;家里的吹风机电熨斗包括她的化妆品都要放到高的位置,小燕子太好奇,那些东西都不是她能碰的;李虎丘告诉她,自己要把小燕子接到新家了。她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表情十分落寞。李虎丘看出她误会了,简单说了自己跟李援朝的关系,她一下子明白这件事转机的根由。她想到李虎丘早就知道李援朝和他的关系,他过去不肯去相认,现在突然肯了,一定是因为自己这件事。想到这些,她更感动。李虎丘含笑安慰她:“好姐姐,别搞的倒像我要失去自由似的,明明是你进去遭罪了,放心,他拿我没办法的,今后我也是衙内级的人物,还是这哈城内最大的衙内。”
已经在野外长成的猛虎,真的可以被驯化回公园里的大猫吗?看着少年贼王温暖的笑脸,张曼丽担忧的想到。
第050章 穿过你的心灵我的眼
当六岁的小燕子用稚嫩的童音叫三十九岁的李援朝爷爷时,他的表情有点哭笑不得。他努力拿捏出威严慈祥的派头,只点点头表示默许她的叫法,什么也没说。从这天起,李虎丘和小燕子住进了市委大院。生活秘书江静波需要照顾的人又多了两个。
书房里。李虎丘一五一十的将小燕子的来历讲述一遍。李援朝听罢气的狠狠一拍桌子,怒道:“封建陋习,丑陋不堪!这种败类岂能容他在社会上横行,你说的这个郝瘸子在哪里?掰断孩子手脚,强奸幼女,杀人放火,这种罪大恶极的败类不抓起来还等什么?”
李虎丘避重就轻回答:“两年前,郝瘸子跟另一伙大贼齐雪冬兄弟见面谈事情,最后谈崩了,双方动手,正遇上南站派出所民警陈德旺,三人暴力抗法,结果被陈德旺当场击毙,陈德旺到现在还因为违规用枪被羁押着呢。”
李援朝微微闭着双眼,听的十分仔细。听罢多时忽然问道:“疑点很多,陈德旺很明显是故意要杀了这三个人,否则他大可以开枪打他们的手脚震慑住这三个贼,但他没这么做,为什么?他跟这三个贼有什么仇吗?”
李虎丘对他讲起陈德旺全家被灭门的事情。李援朝突然睁开双眼,盯着李虎丘肃声问道:“这件事跟你有关对不对?”李虎丘愣了一下,想不出话里有什么破绽露出来了。
“陈德旺杀齐家兄弟是为了灭口,之所以做的这么彻底,明显是为了保护另一个人!”李援朝继续道:“首先陈德旺只跟郝瘸子有仇,为什么要把齐雪冬兄弟也杀了?肯定是为了灭口,死无对证嘛,但他为什么灭口?他作为警察正常执行任务击毙郝瘸子,有必要再连续击毙另外二人吗?显然他是想隐瞒什么,会隐瞒什么呢?现场应该还有第三方人,这个人就是你!”
李虎丘压住内心的惊讶,平静问何以见得。
“我记得你跟我说起,十天前你还是全国通缉的华夏贼王,我想这个称号一定不容易得来,你的身手我亲眼见识过了,你因为小燕子母亲的事情对郝瘸子耿耿于怀,两年前你的本领已经青出于蓝,依你的性格没可能放过郝瘸子,听你的口气是同情陈德旺的,综合这几点,你有很大可能就是陈德旺刻意隐瞒保护的那个人。很可能那场公园里的枪杀案就是你跟陈德旺联手策划的。”
李虎丘心中暗暗佩服李援朝心细如发思虑缜密,嘴巴却不肯承认,刚要解释两句。李援朝不等他开口,又说道:“事已至此,你应该能明白陈德旺的一片苦心,他是觉得你善心未泯,还有挽救价值,所以心甘情愿扛下一切法律责任,他是对你报了希望才这样做的,你是不是应该好好想一想,怎么做才能不辜负他对你这份心?”
“李援朝,也许我这辈子也不会成为你希望我成为的那种人,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做一件让祖宗蒙羞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会顺从你的安排,绝不会食言,我希望你也不要让我失望。”李虎丘撂下这句话之后,起身上楼。谈话不欢而散。
小燕子换了地方不敢睡,李虎丘去哄小燕子睡觉。李援朝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儿子的背影,心里边对那个过早离开人间的纯洁如天使的女孩感激莫名。是她的爱和温柔保住了儿子的心没有被江湖这个大染缸染的漆黑。儿子收养小燕子的义举更让他感到既惭愧又自豪。他联想到自己因为难言之隐背弃了心上人和亲骨肉,而他的儿子却在稚龄少年时就敢扛起一个孩子一生的责任。
李援朝第二天上班时接到一个电话,是省委张克来书记打来的,问了他关于李虎丘的事情,提醒他要注意人言可畏,告诫他,现在哈城内的局势十分微妙,某个人即将翻船,过去做过这人船上客的一些官员都死盯着你李援朝呢,不管是哪方面的问题,都很有可能成为这些人攻讦你的借口。李援朝表示明白,并直言相告自己跟李虎丘的父子关系。张克来听罢没再多说什么。李援朝少年得志,唯一缺者就是没结婚无后,现在看来人家是弱水三千只饮一瓢,而且连儿子都生了。这个人根红苗壮,等闲中伤根本不能损其分毫。自己这番提醒很难说效果如何。
李援朝挂断电话,目光看向四周,忽然觉得四下里到处都有一双双贼眼在看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不是秘密。他长叹一声,坐进椅子里,思考着张克来说的话。儿子李虎丘的确已经成为他身上的一个破绽。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弃儿子,但虎丘身上确实有很多惹人诟病的地方。官场中人不怕人中伤,最怕是被泼了脏水偏偏还说不清。关于儿子的过往,关于那个叫张曼丽的女人,这些都有可能被某些人拿来攻击自己。李援朝拿起电话拨通一串号码后说道:“孙军吗?我是李援朝,关于宋三一案暂时还是松一松吧,记住,要多掌握实据,材料够了,条件成熟了再给他致命一击!”
城西宋三家。
宋羽佳刚刚放下手中电话,冷笑一声,对依然执着跟在他身边的李光明道:“老家伙来电说敲打过姓李的,根本就是胡扯,李援朝是什么人?凭他张克来也配!不过他倒是透露了一个重要的消息,你猜猜李虎丘跟李援朝是什么关系?”李光明听得一愣,正琢磨一个大贼跟一个市委书记会有什么关系。宋羽佳接着道:“他们是亲父子关系,这可真是天助我也。”说罢哈哈大笑起来。“虎丘啊虎丘,你可真是我宋三的贵人,当年你的一句话点醒我这梦中人,成就了宋三爷今天的地位,今天我又要借你老弟这张牌挤走那个催命的瘟神。”
李光明恍然大悟道:“三哥的意思是去绑架李虎丘,逼李援朝放过咱们?”
宋三无语的表情看了他一眼,道:“谁去绑?你去吗?再说绑架李虎丘除了把李援朝惹急了,什么用也没有,我的办法是……跟你说不清楚,总之李援朝在哈城的日子不会太长了。”
市委大院,一号别墅内。
李虎丘在李援朝的书房里,静静的站在那副相框前,看着正中间照片上的女人。心里边隐隐有了一个猜测。注视良久,越看越觉得眼熟。猛然想起,这不是那年在南站被张铁军手下小贼剌了包的那位阿姨吗?从这张相片被摆放的显著位置上不难看出这女人在李援朝心中的重要性。相片里的女人笑的很灿烂,跟李虎丘在南站看见的样子相比,要青春很多,从相片的泛黄程度上看,这张相片应该有近二十年的历史。李虎丘心中的猜测,假如她就是燕雨前,那自己岂不是曾跟亲生母亲相逢不相识?难怪当时会那么失态,看她着急自己会感到心悸。
书房门被推开,江静波轻轻走进来。李虎丘早听到她的脚步声,丝毫不觉得意外。看她一眼,有礼貌的问道:“江阿姨吧?”江静波打量着面前高大俊朗的少年,有些莫名的心虚,这就是他跟她的亲生儿子?自己是打定主意今生今世非李援朝不嫁的,这个男孩会成为障碍还是助力呢?听说这孩子从小就被遗弃了,他会恨自己的母亲吗?江静波心里隐隐有些期待李虎丘会恨。她点点头道:“嗯,你就是虎丘吧?在看相片呢?你爸爸没跟你说这上面都有谁吧,来,阿姨给你介绍一下。”
从李虎丘的爷爷奶奶到姑姑,最后才一指中间的燕雨前说道:“她叫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却可以肯定她一定就是你母亲。”说罢,她用余光偷偷观察李虎丘的脸色,心底里希望能从这张年轻的面孔上捕捉到一些恨意或不满。可惜结果让她很失望,李虎丘丝毫不为所动,脸上古井不波,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李虎丘真的已修炼到家达到闻惊雷色不变的境界了吗?或者他真能做到闻惊雷色不变,但江静波最后一句话的确触动了他。有时候无表情其实正代表了他内心早已翻江倒海情感汹汹。只不过这刺激太大,让他的大脑已经一时短路了。虽然李虎丘早已怀疑那照片上的女子就是自己的生身母亲,但当江静波亲口确认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为之心潮澎湃,以至于脑子一时僵化表情呆滞。
江静波并未意识到李虎丘大脑短路,她对李虎丘的反应微感失望,又说道:“你爸爸委托我给你联系了一所学校,人家希望能给你做个摸底测验,跟我说说你念过几年书好吗?”这又是一句居心叵测的问话。李虎丘歪头看江静波,不语,那眼神却有着观透人心世情的锐利。
第051章 午餐夜宴,蓝电鬼手
在江静波看来,李虎丘就是一个步入歧途的少年。跟大多数少年一样,处在青春期叛逆时光里。傲慢无礼个性十足。敏感自负爱恨取向往往容易被误导。她不相信李虎丘会对自己被遗弃这件事毫不介怀,她之所以会问李虎丘念过几年书的问题,就是想勾起李虎丘的怨念。但李虎丘的回答比他刚才的反应更让她失望。李虎丘淡淡答道:“凭李援朝的身份,我上个学还需要摸底考试,那只能说明一件事,那所学校的校长不想干了。”
李虎丘走出书房时回身对江静波道:“李援朝中午回来吃饭,他的口味偏辣偏咸,最爱吃辣椒酱,你别一天到晚给他弄那个营养配餐,征服一个男人首先征服他的胃这话虽然是老生常谈,但其实是至理名言,我昨晚吃到你做的菜了,虽然是剩菜但你那手艺却可见一斑,李援朝还没到需要吃那寡淡无味的营养餐的年龄吧?”
这番话直接挑明了江静波的心事,把她震的呆若木鸡。
江静波到厨房时才发现李虎丘已经在这里忙活上了。只见他将一条活鱼用手指一弹,鱼的头骨发出咔嚓一声,活鱼顿时变成了死鱼。接着又用娴熟的手法用菜刀给鱼去鳞。用理所应当的口气吩咐江静波去准备葱和蒜。一刹那的功夫,江静波忽然懂了,这个少年身上年少的只有年龄和模样。一想到自己那点心思被这少年看的通透,她就觉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