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2)

坊间传闻,小南辰王与太子妃行苟且事,罔顾师徒名分,罔顾纲常伦理;坊间传闻,小南辰王有意举兵,将这天下改姓自立;坊间亦有传闻,清河崔氏已与小南辰王府联手,美人天下,双手供奉,只为分疆裂土,由望族一跃成王。

“吾儿,谨言慎行,清河一脉尽在你手。”

她合上书信,揭开灯烛的琉璃盏,将信烧尽。宫中频频有圣旨示好,太子殿下更是更亲登门,以储君身份安抚小南辰王。君君臣臣,好不和睦,仿似昭告天下,传闻仅为传闻,皇室、南辰王氏、清河崔氏,深交如金汤固若,动摇不得。

十七岁生辰,她奉母命,离开小南辰王府,离开住了十年,却未曾见过繁华商街的长安城。

那日,也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师父难得清闲在府中,倚靠在书房的竹椅上,她记得,自己走入拜别时,有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斑驳的影子落在他身上,半明半暗中,他眸色清澈如水,抬起头来。

静静地看着她。

十一工工整整行了拜师时的大礼,双膝下跪,头抵青石板。一日为师,终身是父,她这一拜是拜别他十年养育教导恩情。

“皇太后有懿旨,让我收你做义女,十一,你愿意吗?”

她起身,很轻地摇了摇头。

刚才那一拜,已了结了师徒恩情,她不愿跨出王府,还要和他有如此牵绊。

他微微笑起来:“那本王便抗一回旨。”

十一走到他面前,在竹椅边靠着半跪下来。仔细去看,他双眉间拢着的淡淡倦意。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碰他的脸。

只这一次,就这一次后她就离开,离开长安,回到清河崔氏。

他察觉了,微微抬起眼睛看向她。她被吓到,不知道是该收回手,还是坦然去碰碰他的脸。短暂的安静后,他轻轻往前凑近了,配合着,碰到她的手。

她的手指,有些发抖,却还是固执地从他的眉眼,滑到鼻梁。

每一寸,都很慢地感觉。

美人骨。

她想,这骨头究竟有什么特别,可以连王室都忌惮。可以让天下人传诵。

色授魂与。说的即是女以色授,男以魂与,如她这般平凡无奇的样貌,又如何担的起“色授”……她静静收回手。他却忽然笑了笑,问她:“来长安十年,十一还没见过真正的长安城?”十一颔首,想了想,忍不住遗憾地笑了。

“我带你去看看。”

她愣了愣,想到母亲的书信,有些犹豫地摇摇头。直到他命人取来风帽黑纱,遮住她整张脸,只露出眼睛时,才终于带她走出王府。艳阳高照,街道喧闹,他和她共乘一骑,温声告诉她每一处的名字,每一处的不同。

他长鞭到处,本该是生死搏杀的战场。

可那日,仅是长安城的亭台楼阁,酒肆街道。他没穿王袍,她遮着脸,他不再是她的师父,她也不再是他的徒儿。远望去,马上的不过是眉目清澈的女子,还有怀抱着她的风姿卓绝的男人。

这便是她住了十年的长安城。

她离开王府那日,也是他再次领兵御敌时。征战十年,边关肃清,邻国更是闻风丧胆,这一战不过是四方示警,再无任何丧命危险。

她如此以为。

十日后,她抵达清河崔氏的祖宅,受太子奶娘亲自教导,学习大婚礼仪。奶娘似乎听闻她的种种不是,严词厉色,处处刁难。她不言不语,只记下每一处紧要处,略去言辞讽刺。

直到边疆告急。

太子殿下亲自出征,援兵小南辰王,她才觉事有蹊跷。

小南辰王自十六岁上马出征,从未有败绩,长剑所指,皆是血海滔天,必会大胜回朝。一个常年养在宫中的太子,何德何能,敢带兵增援。

她无处可问,四周只有父兄和皇室的人。

她记得那十年在王府的岁月,周生辰每每在她睡着时,亲自将她抱回房内,唯恐她受凉生病。稍有风寒,就会在他房内喝到紫苏叶所泡的热茶。反倒是回了家中,在大雪纷飞日,也要光着脚,踩在冰冷地板上学如何上塌,侍奉君王。

半月后,母亲来寻,旁观她反复练习落座姿势。

半晌,母亲终于悄无声息,递上一纸字笺。

字迹寥寥,仓促而就,却熟悉的让人怔忡:

辰此一生,不负天下,惟负十一。

她光着脚站在青石地上,听母亲一字字一句句,告诉她三日前那夜,小南辰王是如何临阵叛乱,挟持太子,妄图登基为帝,幸有十一的父兄护驾,终是功败垂成,落得剔骨之罪。

何为剔骨?只因他一身美人骨,盛名在外。

那太子偏就要在天下百姓前,剔去他美人骨,小以大惩。

母亲目光闪烁,她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母亲。

张口却问不出,言语不能。

此生徒有口舌,却不能言语。就连他如何留下这纸笺,都问不出。

是谁负了谁?

十一拿着纸笺,禁不住地发抖,她想起,那日离去前她亲手抚过他的眉眼,不想忘记关于他的一分一毫。而如今再见,却已是残纸绝笔。

他一句不负天下,分明告诉她,他是被陷害。

父兄害他,皇室害他。

而她,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时宜把纸笺折好,放入衣襟内胸口处。继续沉默地,去一遍遍练习如何坐下。

十一,你这一生,可曾想与谁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