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里头布置了几盆初开的芍药,或白或红,香得恰好,倒是显出几分雅趣,而那几扇窗户大开着,正正对着内院,虽然没有什么景致,也有落日余晖远在天边,对着吃饭,别有一番滋味。
顾延章看着那落日的角度,给季清菱挑了个位子,顺手把椅子拉开,笑道:“过来这一处坐,正好能赏赏景。”
季清菱笑吟吟地顺着走了过去,正要扶着他的臂膀落座,却忽然听得“砰”的一声,门被直直撞开了。
两个吃得醉醺醺的兵丁跌跌撞撞地倒了进来,眯着醉眼看了一圈屋内。
刹那间,顾延章下意识地把季清菱挡在身后。
除了两个顾、季二人,此时屋中只有秋月、松香两个。
秋月相貌平常,倒是松香看着是个清秀小厮的模样,一个吃醉了酒的兵丁只把眼睛盯着他看,嘿嘿一笑,道:“哪里来的俊俏后生……”
一面说,一面打了个酒嗝,把脸凑到他面前,撅着两片大嘴巴,要去同他做一个“吕”字,又大着舌头含糊不清地道:“小兄弟,跟……嗝……跟爷回去,夜间走一回旱……旱路,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穿……金……”
松香自进了顾府,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冷着脸,反手“啪”的一巴掌甩到了那兵丁左半边脸上,也不叫人,只就势一蹬,把那硬邦邦的马靴跟狠狠蹬在了对方的两胯之间。
那兵丁酒水迟钝,被踢了个结结实实,却是过了一息功夫,才反应过来,“啊”的惨叫一声,慢慢地矮下身子,一手捂着胯间,一手指着松香,“你你”的“你”了半天,还是痛得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旁边跟着的另一个兵丁也愣了一下,转头一看,见到顾延章满面寒霜,眉宇间的怒意几乎要化成一支利箭,看得他酒都醒了两分。
他比了比顾延章的身材,又看了看自己的身材,那脑袋倒是奇迹似的转了两下,知道自己敌不过,立时朝门外踉跄而去,叫道:“来人!快来人!三哥被人打了!”
倒似自己才是被人欺负的那一方一般。
眨眼间,三四个军汉便一齐冲了进来。
“谁敢欺俺们三哥!怕是不要命了!”
当前一人跨得进门,先转眼草草看了一圈,见得里头人人穿着平常,并没有什么贵重穿戴,更没有高品官员必备的兵将拱卫,立刻把最后半点小心扔到一边,叫嚣着道。
方才被踢了子孙根的军汉见自家援兵来了,只抖着右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松香道:“这……这小杂种踢死老子了……”
后头来的军汉们哗啦啦地便要上前去,把松香押起来。
坐在地上的那一个一面痛,一面痛快,酒意早醒了七八分,正狰狞地笑看着自家兄弟们往前冲,脑中已是想到晚间如何把这不懂事的小杂种压在身下教训。
我叫你踢!等你晚上踢个够!
他还在想着,却不妨有一道声音从一旁冷冷地道。
“你们是哪一军的出身,胆敢在此目无王法。”
那话虽是问句,却无半点问话的意思,其中带着彻骨的寒意,听得那军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当前那人本要冲到松香面前了,听得这话,只掉转过头,循着声音望去。
他见得顾延章虽然气质不同寻常,却是一身布衣,登时便把心揣回了肚子里,心中嗤笑道:哪里来的穷酸。
地上那人已是叫道:“甭搭理他,把那人给我抓起来!”
一面指着松香。
这一处闹得声势这样大,却把在厅中吃饭的王弥远等人给引了过来,他虽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也不晓得屋子里头是谁,可见这一拨人如此狂悖妄言,却是再也坐不住了,领着人就要上前去。
将将要走到门口,却见得里头一道黑影直直跌了出来,“啊”的一声,重重倒在了地上。
正是方才说“怕是不要命了”那个军汉。
而在屋子里头,一个看起来清秀斯文的小厮,则是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地方,冷笑地望着地上那人,复又抬起头,对着屋中另外几个看得目瞪口呆的军汉道:“且先看看究竟是谁不要命了!”
又喝问道:“没听到我家官人问话吗?你们是哪一军的出身,胆敢在此目无王法?!”
听得“官人”二字,屋中的那几个军汉终于察觉出不对来,打头一个瞪着一双三角眼,对着顾延章问道:“你是何人?”
虽然是三哥是喝醉了酒,动作难免有些迟缓,可一个百来斤的汉子,也不可能被一个寻常人家的小厮背过肩,说摔就摔。
难道今日竟是走了眼,撞上了不好得罪的人?
顾延章根本懒得理会他,径直望着门口,对着王弥远问道:“他们是哪一军的出身?”
王弥远还在犹豫要不要回话,后头跟着的军校已是唯恐天下不乱地叫道:“他们是广信军的!都是侍卫亲军步军司马都虞候冯远的手下!”
到得此时,驿丞才终于带着几个驿卒匆匆而来。
他没有理会门口那一个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军汉,也没有理会屋子里还捂着跨坐在地上的兵丁,而是急急走到了顾延章跟前,躬身行礼,忙问道:“官人无事罢?”
见得驿丞这番作态,屋内的几个军汉终于彻底变了脸色。
顾延章见得驿丞来了,也不再同另外几人废话,直接道:“烦请带个路罢。”又转头吩咐松香,“你跟着去把他们驿券上头的姓名来历誊录下来。”
立在王弥远身后的那名军校听得里头这般说,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起来,直直望着顾延章,只觉得眼前这一位官人,虽然身着布衣,可看起来却是如此高大,如此威武,如此出众,如此才干卓著。
如果不是怕不小心磕碰到下午被冯远打伤的嘴巴,他几乎都要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