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叔仰天一笑:“年轻人,果然手快眼亮,真有你的。”
这是一次没有火花的交锋,我跟他擦肩而过,进了顾倾城的帐篷。
她的电话还没打完,伏在桌子上,潦草地记录着什么。
“哥,十六架古琴的所有买主身份、幕后隐情、资金流向一定要全部弄清,我怀疑,古琴的价值并不在琴本身,而是以此为阶梯,能抽丝剥茧地牵出更伟大的秘密。我会随时向你报告进度,随时——当然也包括现在这样,凌晨把你从被窝里吵醒。”顾倾城大笑着挂了电话,张开双臂,把那些石柱的分布图全部压住,闭上眼睛做深呼吸,仿佛必须如此才能平复内心的激动似的。
十六架古琴犹如镜花水月一般,还不知道离我们多远,她已经在计划着出售胜利果实了。现在,我们只拥有刻在隧道入口处的古琴图案,其他一概不知。
“风,我知道那些石柱代表什么了!”她睁开眼,铅笔在右手五指缝里灵巧地转来转去。桌上的图纸被翻得乱七八糟,可见她刚刚肯定是一边打电话一边不停地翻图纸。
“石柱、古琴……”我脑子一动,也猜到了答案。
卫叔探索到的结果表明,最后一排石柱为三十三根;她刚刚向顾知今确定的问题是世上弦数最多的古琴为三十三根,所以,我可以大胆地猜测——“它们代表的是琴弦吗?每一横排相同尺寸的石柱,相当于一架古琴。”
顾倾城猛地把铅笔掷在桌子上,哈哈大笑:“风,你是怎么猜到的?难道早有答案,只是不肯告诉我?”
这个惊世骇俗的答案一说出口,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这么粗壮的琴弦,谁能弹奏得动?而且什么人会有这种闲情逸致,在荒山野岭里开凿隧道,然后做出这么多石柱放在里面?
“这就是正确答案?”我反问,因为这种想法确实有点异想天开,与正常思维方式相比,落差太大。
顾倾城举起那张画着三十三根石柱的图纸,表情慢慢变得凝重了:“这只是暂时的解释,它们像是琴弦,但不是人类通常意义上的‘琴弦’。 在我们不知道它们的名字之前,姑且可以这么称呼。”
她抱起满桌子的图纸,走到床垫前,一张一张仔细铺开。
外面开始起风了,门帘的飘动可以证明已经转为北风。
“我们很快就能有新的答案,明天,我会带人进入隧道,按照咱们说好的方法,一直走到尽头。”
所有的探险者,都希望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揭开最后一道谜题。好奇是人类冒险的唯一动力,而这种动力在我身上表现得尤为强劲。
“隧道的尽头是什么?”我想此刻每个人都会在心里自问。明天或者后天,我就能重新掀开这一页。
顾倾城把所有代表琴弦的图纸顺序排列起来,排在最顶上的是石柱最多的那一张。
“风,我们来讨论一个问题——假如,某个人站在隧道深处发声,咳嗽或者尖叫都可以,那么按照声音的传播特性,它所遵循的路线必定会滑过石柱的表面,曲线前进,一直到达洞口,传入我们的耳朵里,对不对?”
她用铅笔画了一个虚线箭头,从最上面一张一直延伸到底。
“如果声波没有引起共鸣或者共振,它到达洞口时,早就视距离的远近不同产生衰减,距离足够长的话,衰减到一定程度,我们根本听不见它。”
我没有打断她,只是在脑子里尽量想象她描述的声波传递过程。
第三部 方眼怪人 第六章 李康的世代传家之宝
“但是——声音的传递过程中,遇到了琴弦。任何一个弦乐器爱好者都知道,所有的琴在使用之前,都需要调弦,并且弦调得越精准,发出的声音便会越和谐动听。反之,所有的音符都会变成彼此毫无章法的噪声。现在,我们重新让这个人发声,声音从琴弦上掠过,而且是最高音调的一根弦,会产生什么结果?肯定是声波与弦声协调地结合在一起,非但不会衰减,而是被烘托加强了。当这样的‘复合声音’被无限次地加强之后,到达洞口时,我们听到的是什么?”
她把位于最底下的箭头符号加粗涂黑,然后抱着胳膊望着我。
我没有丝毫迟疑,马上回答:“是一个加强了无数倍的声音,即使当时的音源非常微弱,只要它恰如其分地与琴弦的最高音叠加在一起。”
当两个智力相当的人在一起讨论问题时,得到的准确答案将会成几何倍数增长。顾倾城说到哪里,我的思想便会跟到哪里。
“假如我们的推断结论正确性有八成以上,是不是可以认为我听到的叹息声、半夜里的英文歌声都是来自于相当遥远的地方?之所以被我们捕捉到,只是因为经过了中间无数道扩放的程序?”
我说出上面这段话时,心里既喜且悲。这种理论成立的话,也就证明,苏伦离我不知有多远,虽然声音相闻,见面却遥遥无期了。
顾倾城凝重地点头:“可以这么说。”她在标着三十三根石柱的图纸上又画了一个向上的箭头,旁边轻轻打了一个问号。
我明白,从那个位置向南,石柱不知道有多少排,没有人能说出最终答案。
“苏伦小姐携带的补给品有多少?能不能有足够的能量支持到咱们到达?过了隧道之后如果出现岔路该怎么办?我们将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恐怖力量……这些,我们一无所知。风,我总觉得,以苏伦小姐的智慧,她不会这么轻易地冒险深入,毕竟,她的两个身份都是不容忽视的——盗墓界前辈手术刀的妹妹、冠南五郎大师的高足。难道你不觉得,还会有她安排下的帮手没有露面吗?”
她的话,与我的预想不谋而合。
李尊耳、蒋家兄弟、巴昆兄弟死了以后,能确切回答以上问题的,就只有李康本人了。
“天亮之后,我会跟李康详谈,探索隧道的事,请卫叔抓紧时间进行。还有一点……”我沉吟着,“那四个莫名其妙失踪的队员恐怕凶多吉少,所以,还得慎之又慎地提醒大家加强协同防范,免得再损失人手。”
顾倾城点头:“我会跟卫叔再敲定一遍注意事项,天就要亮了,你最好再回去睡一会儿,救人要紧,自己的身体更要紧。”
她的关心,总会在细节处体现出来,让我心里有小小的感动。
离开顾倾城的帐篷,东边山顶已经放亮,腕表指向清晨六点,新的一天马上就要开始了。
北面的来路静悄悄的,笼罩着淡淡的晨雾。
一想到隧道深处可能出现的蛇虫,我会情不自禁地记起何寄裳。如果有“碧血夜光蟾”在,可以不费任何周折地驱散蛇群,闲庭信步一样通过险境。她的探索行动止步于石柱阵势,现在肯跟我们合作的话,大家都能互惠互利。
人在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不相信我情有可原,毕竟我从没亮出过自己的身份。我已经做了最后的决定,通过隧道后若是受困于蛇阵的话,我会回何寄裳的村寨去,坦白自己的身份,邀请她加入探险队来。
我和她的目标,都是寻找大哥杨天,不论哪一方出力多少,最后的结果是最重要的。她对大哥情深意重,每次想起来,都会让我感叹不已。
“那么,大哥最爱的水蓝又是什么人?为什么手术刀从来没有说起过呢?他念念不忘的只有大哥身边的蓝妖、蓝姬姊妹,对照片里的人却只字不提,难道他不知道世间有这个‘水蓝’的存在?”
清晨的空气湿漉漉的,枯草上到处落着白霜。我绕着营地走了一圈,刚刚要回到自己帐篷里去,李康已经站在一辆吉普车旁大声招呼我:“风先生早。”
他的脸色很不好,刚刚起床,头发像乱草一样支棱着,并且眼神有些发呆。李尊耳的死,给他打击很大,开始两天始终跟巴昆兄弟混在一起喝酒,喝完了倒头就睡。现在巴昆兄弟也死了,留下他自己,孤零零的融不进任何圈子,成了营地里最尴尬的人物。
“风先生,我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想跟您聊聊。”他急步跑过来,嘴唇干裂,起了白花花的一层皮。
我伸手请他进帐篷,在床垫上坐下。
他挠了挠头,双手用力在脸上抹了几把,涩声开口:“我又梦到了苏伦小姐,倒在一座宫殿的台阶上,又累又饿,浑身都是伤口。她没有埋怨我什么,但我非常自责,如果当初不把父亲记录下来的资料拿给她看就好了。还有,蒋家兄弟不是什么好人,父亲不该介绍他们认识苏伦小姐,还把传家之宝拿出来给大家看,依照他们兄弟的恶劣品行,一旦赌输了钱,明抢暗夺,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幸好他们兄弟已死,我就不必再担心有人抢我的传家宝了,唉——”
梦由心生,苏伦陷入困境与他大有关系,难怪他寝食难安。
“风先生,我总觉得,传家宝是跟苏伦小姐要去的地方息息相关的。您一直都没过目,是太忙了还是觉得它不重要?”他说到了正题,眼角眉梢带出了一丝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