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嫂子将莹儿许配给了文郡王,您可知晓?”一见了父亲,没有行礼没有问候,宜生正颜问道。渠易崧是个非常注重礼节的人,见女儿上来就这般抢白,眉头瞬间皱起,但听到女儿的话,不禁沉默半晌。见他这反应,宜生便知道答案了。
她深吸一口气,“爹,文郡王居心不良。”
“不可胡说!”渠易崧斥道。
“怎么是胡说呢?”宜生冷笑,“您一世英明,难道看不出文郡王打的什么主意?他为何会求娶莹儿,还不是为了借您和渠家的名声?身为皇孙,他如此做倒也无可厚非,但您不是一向不参与皇位之争么?将莹儿嫁给文郡王,不论您怎么说,在皇上眼里,在百官眼里,您就是四皇子一党。”
更何况,为了求娶渠莹,文郡王居然还曲线救国,为她这个已出嫁的渠家女的女儿求了个郡主封赏?若是前世的宜生,指不定就信了梁氏说的那番话,但如今,她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这是前世并没有发生的事,因为前世的宜生并没有对渠莹的婚事施加任何影响。但今生,宜生一直向梁氏灌输“文郡王并非良配”的信息。在渠莹的婚事上,宜生是唯一的变量。
结果,文郡王就在宜生这个唯一变量上下了功夫。
渠易崧沉默不语,良久才长叹一声,“我又何尝不知道……可叹梁氏无知愚妇,一心贪图富贵,不与我相商便允了婚,如今木已成舟,皇家的脸面打不得,为父又能如何!你哥哥的这个媳妇,娶错了,娶错了啊……”
宜生面色沉沉,但依然道:“不,木未成舟——不是还没下定么?现在,还不晚。”
闻言,渠易崧瞪大眼睛,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梁氏的允婚的确打了宜生一个措手不及,但好在,许是为了炫耀,又许是为了安自己的心,刚刚允了婚,梁氏便去侯府将这消息说给了宜生。所以,虽然如今渠家与四皇子府已两相默契,外面许多人家也已经知晓,但实际上,这门婚事却还未正式过礼,所以,虽然情况很糟糕,却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爹,这婚事必须拒。”
***
皇家的婚事不好拒,更何况已经允了婚。
换成普通人家,文郡王根本不必顾及什么,一句戏弄皇室就能把渠家整死。但渠家并非普通人家,哪怕是文郡王甚至四皇子,都不可能轻易整垮渠家,所以在还没有交换婚书的时候,若是渠家执意反悔也不是不行,四皇子府再恼怒,也不可能把渠家人砍了。
但那样无疑是非常愚蠢的——堂堂皇子皇孙,即便砍不了渠家人,但让渠家受些罪还是很容易的。况且,直接出尔反尔拒婚的话,对渠家的名声也是一大打击。
所以当宜生离开渠府时,并未完全达成自己的目的。
渠易崧也想退了这门亲事,但前提是最好无损于渠莹的名声,以及最重要的,必须无损于渠家的利益和名声,尤其绝不能让“出尔反尔”、“背信毁诺”印象玷污渠家的名声。
若非顾忌这点,不用宜生说,渠易崧自己就上四皇子府把婚事退了。
三天后,四皇子府便要遣媒人过礼。
若是这三天里宜生想不出什么妥帖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那么她这趟也就白走了,渠莹依旧会按照前世的轨迹嫁给文郡王,而那是宜生绝不愿看到的。
去渠府前,她满心踌躇,抱着即便渠府受些损害也要阻止这事的决心,然而那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想走到那一步。
所以,带着满腹愁绪,宜生回到了伯府。她饭都未吃,就枯坐在书房里一动不动,绞尽脑汁。
既要毁诺退婚,又要不损害渠家,这个问题实在太难解决,不然渠易崧也不会无奈接受了。宜生脑子里冒出许多想法,她甚至想起做鬼时看的那些后宅争斗话本,试图从那些女主的斗争经历中找出什么解决之道来,但仔细理理便发现,大多都是听上去可行,实际施行起来却漏洞百出,有些靠谱地却又根本难以施行。
直坐到玉兔东升,都没想到什么好法子。
察觉腹中饥肠辘辘,宜生才站起身,习惯性先找七月,却没找着。“姑娘被三爷带去致远斋玩儿了,阿杏和红绡姐姐跟着呢。”绿袖忙道。
宜生便去致远斋找七月。
夜露降下,玉兔高起,夜晚的威远伯府有些冷寂,宜生一路走来,落了一身霜寒,直到迈入致远斋,笑声灯火扑面而来,瞬间如以汤沃雪,融化了她一身的寒气。
致远斋大开着院门,屋檐下通明的灯火甚至照耀了院外,宜生迈入院门,过了照壁,便见交织着月辉和灯影的院中,大大小小的几个人正笑闹着做游戏。
七月、红绡和沈问秋一组,靛青靛蓝和阿杏一组,六个人就着月色灯火踢起了蹴鞠。不过场面上明显七月这组落下风——没办法,红绡态度很积极,然而裹了小脚想跑也跑不动,而七月则明显消极怠工,一见没人注意,就偷摸慢吞吞地跑步如走路。沈问秋带着这俩大累赘还能勉强抗衡阿杏三人,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乍一看简直有种一夫当关的气概。
看到这场景,宜生不禁莞尔,满心的愁绪暂时褪去。她缓缓走向玩闹的六人。
沈问秋很快发现了宜生。
他表情微怔,旋即又恢复正常,一个跨步迈到正低头数蚂蚁似的七月跟前,拍蹴鞠似的拍着她脑袋,指着宜生来的方向:“看,谁来了?”
七月一抬头看见宜生,小脸顿时亮了,迈起小短腿就要往宜生怀里扑。
——然而却被沈问秋扯住了后领。
“呔,方才那么偷懒,当你叔爷爷我没看到啊?咱们怎么说的?偷懒的人要受惩罚哦——去,一百下蛤/蟆跳!”
七月眼睛瞪地大大的,张嘴似乎想反驳,然而,瘪了几下嘴,最终还是走到一边,双手背后,弯腰曲腿,慢慢地往前——蹦跶。
她下盘还不稳,肉肉小小的身子往前一蹦一蹦,还真像只小蛤/蟆,还是只哭丧着脸的小蛤/蟆。
无良的靛青靛蓝顿时就噗嗤笑了出来,阿杏也罕见地弯了嘴角,红绡则一边捂着嘴笑一边迅速来到宜生身前。
沈问秋也走向宜生,在离她足有三米远的位置停下。
“不介意吧?”他指着正蛤/蟆跳的七月,似乎在认真征询,但配上那笑盈盈的桃花眼,话里的诚意立时就打了折扣。
宜生摇头,神情一如既往地沉稳端庄:“三叔说笑了,我知道,您是为七月好。”七月别的都好,就是太懒地运动,虽然最近在她和阿杏的刻意引导下好了很多,但还是喜欢在运动的时候偷懒,沈问秋能疼爱她却又不事事纵着她,宜生是真心感激。
沈问秋笑笑,便又扯起别的闲话。
可宜生的心思却不在对话上。渠莹的事又漫上心头。
只剩三天了.三天之内,她必须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退婚,又不损害渠府……
于是,即便正在跟沈问秋谈话,她还是不自禁地走神了,眉宇间的浅愁藏也藏不住。
两人聊起了沈问秋在外经商的事,主要是沈问秋说,宜生只是不时点点头,或“啊……然后呢……很辛苦吧……”,这样时不时应和一下,也是这样,她才能分神去想渠莹的事。
沈问秋似乎没发现她的异常,一直很有耐心地讲着行商时的趣事。
直到他说起行商时经常会路过一些偏僻的地方,见识一些稀奇古怪的风土人物:某种奇葩的吃食、怪异的风俗、奇特的草药——宜生猛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