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姨娘呼吸急促,快速出去将房门关上,回来便训斥道:“霜儿,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叫大姑娘傻子!”
沈琼霜正哭着,被苏姨娘这一喝,登时打了个嗝儿,愣怔怔地看着苏姨娘。
“哎呦你这是干嘛,咋能训霜儿呢?那丫头不就是个傻子?说实话还有错了啊?”一个身材削瘦双眼浑浊,身上还带着酒气的妇人冲苏姨娘一瞪眼,又一把搂住沈琼霜,“乖乖不哭不哭,那破发带给她就给她了,反正你爹疼你,下次你再缠缠你爹,指定有更好的,一根发带算什么?就当施舍路边的叫花子!”
“娘!”苏姨娘跺了脚,“那话是她该说的么?咱们自个儿悄悄地说没问题,可霜儿年纪小,万一她不小心在外面说漏嘴怎么办?”
苏姨娘的娘刘婆子撇了撇嘴。
“说漏了又怎么样?本来就是个傻子,还不兴人说啊?夫人都说她是傻子了,姑爷也嫌弃她,就你还把个傻子当回事儿。”说罢又扭头抱着沈琼霜,干皱的老脸笑成菊花,“乖乖啊,下次跟你爹要东西,可别再要那不值钱的珠花啊发带啊,要金的,银的,玉的!那才是好东西啊,姥姥以前有个大金镯子记得不?那叫一个好看啊,可惜没喽,唉……”她一脸肉疼和遗憾的表情,一边说一边瞅苏姨娘。
“莞儿啊,你看我这头上手上都光秃秃的,像什么样子?出去也丢你的人不是?”
苏姨娘拧眉,定睛一看,果然刘婆子头上手上一件首饰都没有。
苏姨娘呼吸一窒,“娘,你又去赌了!”用的是肯定的与其而不是疑问。
“大惊小怪做什么?小赌一把而已。”刘婆子翻了翻白眼,“我这么大年纪,辛辛苦苦把你拉拔大,就这么点子乐趣,你还不知道孝敬,不孝女!”
苏姨娘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那里突突地疼。她不是不孝敬,可她哪里来那么多钱去孝敬?而且今儿就被少夫人挑了错处,接下来更得谨小慎微,不能再出半点差错,不然夫人一狠起来……她猛然打了个哆嗦。
门外突然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苏姨娘赶紧去开门,就见外面站了个没留头的小丫头。
小丫头低头小声说道:“翠缕姐姐让我跟姨娘说,少爷本来去追少夫人了,夫人又把少爷喊回去说话了。翠缕姐姐说,姨娘不用担心。”
“哎呦,我就知道咱们夫人有手段!”刘婆子一拍大腿笑道。
苏姨娘太阳穴又是一突,几个铜板打发了小丫头,也顾不上说刘婆子,只细细思索着小丫头的话。今儿少夫人的举动很反常,不仅会反驳夫人了,还把夫人逼地差点下不来台,早饭时又跟少爷那样说话,引得少爷服软……
表面上看起来,少夫人出气了,少爷心软主动跟少夫人和解了,只有她和夫人吃了瘪。
可是,在苏姨娘看来,少夫人今儿实在有些不明智。
夫人是什么样儿,少爷又是什么样儿,苏姨娘再清楚不过。
少夫人敢让夫人吃瘪,夫人就绝对不会让少夫人好过。让人不好过,最好的莫过于打击其所在意,所求的东西,让她求而不得,得而复失。恰恰少夫人又做出挽回少爷的举动,那么,接下来夫人会做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
至于少爷?
呵,男人的话要能信,她苏莞儿三个字倒过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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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夫人恼怒少夫人,会在少爷跟前说少夫人坏话,不让少爷过来?”绿袖瞪大眼睛说道。她正研着墨,这一激动,墨汁都弄到袖口上了。
“不一定是坏话。”宜生温声解释道,“但一定是让少爷不想再来的话。”
说她坏话,这种招数谭氏用了不止一次了,但正因用得多,沈承宣现在已经基本免疫了,可谭氏的招数却远不止背后说坏话这一招。
至于具体什么招,她不知道,也懒得知道。
她只要知道,接下来一段时间,她能过上安静日子就行。
“夫人怎么这样!”小丫头愤愤不平,“少爷和少夫人和和美美地不好么?干嘛非得搞破坏?哪有这样做婆婆的?”
红绡扯绿袖的袖子,瞪了她一眼。绿袖吐吐舌头,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
宜生笑笑,面上没一点不平的样子。
求仁得仁,有什么好不平呢?
从重生回来,她最强烈的愿望,最迫切的渴望,不过只一个而已。至于什么少爷,什么夫人,她通通不想搭理。可是,身在牢笼,想要清静也不容易。于是,就有了早上那么一出。
不再看两个小丫头的反应,宜生摊开雪白的宣纸,在紫檀案前坐定,拿笔蘸墨,在宣纸上认真勾划着。
红绡嫌弃绿袖墨磨得不好,索性将绿袖赶去一边,自己上阵研磨。一边磨墨一边好奇地看着宜生写在宣纸上的东西。
看了半天,“少夫人,这是什么啊?”
跟大多数丫鬟不同,红绡是识字的,不过识得不多,也没看过几本书,只勉强认得一些常见字罢了。
“这个啊……”,宜生又落下一划,停顿了一下才说道,“嗯……应该是算术吧。”红绡看着纸上的字,似懂非懂,“算术?学不用算盘么?”
宜生笑笑,“这个不用的。”
这个,也算是做鬼那几年的收获之一吧。
仅仅是从故事里的只言片语,宜生也已经发觉,那个世界的人们有着远超于这个时代的知识,尤其是格致数理方面,有时作者只是在文中随意提起,好像是常识的东西,她却要花费好长时间才能理解。苹果落地是因为地心引力?天圆地方是错的,人们脚下所踩的土地是一个球?数学三大猜想是什么?如此等等。
当然,这只是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很多时候即便不理解,也不妨碍阅读整个故事,但是,宜生却不由自主地关注起这些细枝末节。
只因为,她经常想起生前那三十九年,想起女儿“傻病变好”之前,似乎对这些格外感兴趣,且富有天分。而病好后的“女儿”,却最是厌烦计算。
于是,她格外注意文中这些东西,从故事中找出零零碎碎的信息,然后像初开蒙又无人教导的幼童一般,努力而艰难地理解吸收着那些对她来说像是天书一样的知识。
那时候辛苦,可现在想来,却只觉得幸运。
虽然比起那个时代的人,她依旧是缺乏常识的,但是,总算学到了一些东西,学到了些可以教给七月的东西——虽然很可能,这些东西对七月来根本没有用处。
将脑中记得的东西一一誊在纸上,宜生又拿出一本这个时代的数算书,细细温习起来。
因为默认七月是傻子,伯府并没有为七月请先生。宜生只好自己教七月认字。没有人觉得一个傻子能够认字,即便宜生再怎么说也不信,因为七月从来都拒绝交流。可是,宜生觉得七月学会了,只是她从不念出、不写出而已,所以宜生一直坚信七月并不傻,她只是不爱说话而已。不过,也只是教认字而已,数理之术,却是几乎完全没教过的。
既然可以认字,那么,格物数理应该也没问题吧……
虽然学这些似乎没有用处,但也许,能让七月封闭的世界开阔一些,哪怕是无法与别人沟通的内心世界。只要这样,就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