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它不是什么大神的惩罚,更不是那个恶毒血咒。如果老爹你觉得还不能确定的话,你把你自发病以来的过程都详细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再你推敲一下。”方羽微笑着说到。看到老人这么激动,他自己也觉得很开心。
很多时候,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帮助别人,看到被帮到的人开心的样子,据说,也是件十分开心的事情。
“方羽,能不能帮我帖木尔也看看?”看到斯库老爹被方羽几句话说的顿时失去了常态,明显的流露出惊喜的样子,乌兰赫娅她急了,带着哭音要求到。
既然能确定斯库老爹身上的病,而不是什么大神的惩罚,那么自己丈夫可能也是病说不定。尽管她心里也在为斯库老爹能摆脱那个什么大神惩罚而高兴着,但他现在瞧上去好好的,想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可自己丈夫却软软的躺在这里啊……
方羽一看,不由笑了:“对不起乌兰大嫂,是我疏忽了,我忘了从头到尾,你都不太明白帖木尔大哥得的是和老爹一样的病,而且老爹的病要重的多。你放心,贴木尔大哥没事的,他现在只是有点虚弱而已,另外也和受惊过度,心理上难以承受有关,不然他现在应该能坐起来做些轻微活动的。”
听到方羽这么一说,帖木儿便觉得自己好像是可以活动,就在老婆半信半疑的帮助下,一挺身,他果然顺利的坐了起来,并没费太大的劲,同时也没想象中的那样难受。这么一来他的脸反倒红了。“难道自己真是被自己吓成这样的?帖木尔亏你还一直当自己是男子汉呢,丢人呀。”他在心里自责到。不过看到老婆犹挂着泪花的脸上熟悉的笑容再次出现,心里一甜,在瞬间就把这一丝惭愧丢到了爪哇国去了。
看到方羽不问自知的能确定这么多事情,老萨满斯库心里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成了过眼烟云,一咬牙,他便准备把这几个月来一直折磨着他的秘密说出来。这件事,除了自己儿子一家和刚刚告诉过帖木尔以外,就连为自己做过检查的那些大夫都不知道。
本来这个秘密他是打定主意,到死都不说的。他承受不起这传出去便会毁了他一生清誉的打击。这片草原上最后一个德高望重的大萨满,却受到了他自己信奉的大神的惩罚,这结果他能独自心甘情愿的默默承受,那怕这结局是死都可以,但就是不能让这么丢人的一件事传了出去。不然就是死了,他也会在下面为这个而羞愧到无地自容。
现在眼看就有个彻底消除这种可能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不抓住呢?
于是在方羽鼓励的眼神和贴木尔夫妻好奇的注视下,他硬着头皮说了起来:“第一次发作那是在三个月之前的一个夜里。记得那天下午,一直住在市区的我儿子阔特尔带着老婆孩子到这里来看我,晚上一家人一起吃的饭,我因为高兴,还稍微喝了点奶酒,但喝的不多。到了晚上,我像平时一样,做完一些自己该做的事情后,就睡了。到了半夜里我忽然觉得很气闷,就醒了。结果发觉在流鼻血,坐起来之后,马上觉得嗓子发甜,随即吐出几口鲜血。我尝试着借神能调理,居然止它不住。到这时睡在我身边的阔特尔也醒了,他被吓坏了,这孩子,别看平常在大河边上指挥着那么多人都镇静自若,可那会却吓的都快哭了,结果一家人都被惊醒了,全慌了起来。我当时自己也没觉得什么,还叫他们不要慌呢。”眯着眼,老萨满在昏黄的酥油灯下回忆着,此刻在方羽的感知里,外面的天色应该完全黑了。
“没想到刚吐完血,嘴边的血渍还没擦干净,我右手从肩膀到手背上突然就有鲜血开始射出,射出的细细血线竟然有一米多高,开头只是细细的一行在喷射,转眼间就变成了七八行,血线很细,真的很线一样细,就像喷泉一样的不断喷出,像细雨一样的纷纷落下。
当时他们全都吓坏了,阔特尔和老婆孩子全都哭喊了起来,我当时也傻了,眼看着自己的血一个劲的往外喷,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全身反倒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懒洋洋的好像很舒服。
还是阔特尔反应快,忙着取来毛巾给我擦,到这时我的额头和胸前也开始往外渗血,用毛巾把胳膊和身上的血抹尽后,就看到胳膊上到处好好的并没有破,血是从汗毛孔里喷出来的,当时能看到一行行排列整齐的小红点,随即里面又喷出血线,随抹随喷,紧接着又发现右腿上也开始有血线喷出,不过没有胳膊上这么厉害。“重重的喘了口气后,心有余悸的老萨满怔忪了一会又说道:”就这样在他们的哭叫声里,血线一直在喷。我也给人看了一辈子的病,却从没听过也没见过人会有这样的病,慌乱之余我心里一急,推开阔特尔他们冲到神坛这里,抓了一把香灰撒了上去,血线果然立刻不喷了,等了一会,血线也没再出现,到这时,我就明白了,这不是病,这是大神对我的惩罚啊。“
听到这里,一直凝神细听方羽心里一动“为什么老萨满一直不停的说这病是大神给他的惩罚?他究竟做过些什么让他心里这么不安的事情?”不过尽管心里暗想,方羽可没有现在要问的打算,他相信如果愿意,老萨满会自己说出来。如果不愿意,问也白搭,当然他也不会去问。
倒是听他描述血箭这病发生的情况,让方羽也很是心惊,尽管从医书和父亲的口里知道这世上真的有这么一种奇怪的病,但实际的症状他也没见过,看书和听病人亲自说,那种感觉绝对的不同,更何况现在自己正身处在斯库当时病发的现场?方羽都不太愿意在脑海里组合刚刚听到的那一幕:“面前的这个老人,浑身浴血,半个身子上喷射着如喷泉,如细雨的血线,周围是被血染的血红,哭叫着的家人……”
他激灵着摇了摇脑袋不愿再想,深吸了口气后,对身子微微有些发颤的老萨满问道:“那血停住以后呢?”问话的同时他也在寻思香灰止住血的原因,凭着他的医学知识和对这些异常情况的了解,他知道,那和什么大神几乎没关系。
“血被香灰止住后,我那个本来一直对我是萨满很不以为然的儿子阔特尔也呆住了,我从他惊疑的脸上知道他也开始有些相信真的有大神存在了,没想到我和他别扭了几十年都不能让他明白的东西,却在我满身是血的情况下,一把香灰给解决了。
尽管他事后还是嘴硬,可我知道,从那天晚上起,他对大神的存在的置疑没那么绝对了。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除了他痴迷的那些什么科学之外,这天地间还有大神无处不在的力量。“肯定的,这片草原上最后的大萨满再一次坚定着自己信仰。
方羽只是默默听着,他知道,虔诚也是做到唯精唯一的一个很好途径,至于是不是真有所谓的大神存在,他,也不知道。或者是不愿意去深究。
仿佛在听一个很诡异的传说一般,乌兰赫娅揽着丈夫肩膀的胳膊在下意识的使劲,另一支手更是纂得帖木尔手上开始发青,疼的他都没办法不从自己昨天夜里惊人相似的血腥回忆中清醒过来,发出痛苦的闷哼声:“你抓疼我了!”
方羽闻声一笑:“帖木尔大哥,你发作的时候大体和老爹一样吧?”
帖木尔赶快点头,不过脸色此刻仿佛又白了几分。他都没注意到乌兰赫娅看到他在那里猛点头的时候,脸上显现出的那种又惊讶、又心疼、又害怕的神色来。
这一瞬间蒙古包里忽然静了下来,老萨满在回味那一晚上儿子信念的动摇,而方羽在等他继续说后面的情况。不用多问,他也能猜到斯库父子和这世间很多类似的父子一样,对自己深深了解的东西都有坚定不移的信心,从而在看法和认识上产生了分歧,不过看来还好,并没像自己听到和知道的个别父子一样,弄的不可开交,让这些东西影响到了真正的感情。
回味了好一会后,心境大好的老萨满忽然注意到方羽正在用充满谅解的眼光看着自己,显然还在等自己继续说下去,略有点不好意思的干咳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那边正在表演夫妻情深,正在相互用眼神脉脉交流的夫妻俩,继续说到:“血止住后,大家这才发现几乎都成了血人,特别是我,贴身穿的小衣全都被血浸透了,被子、地毡、还有身边的蒙古包毡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猩红血点,看上去很是吓人。
从最初的震惊里缓过神后,窝特尔根本不听我的,硬是连夜开车把我带到了市医院,同时在路上就打电话约好了医院最好的大夫,连夜对我进行检查。“说道这里,老斯库在心里暗暗得意自己当初的坚持。
当时他不肯去医院,而儿子是一定要他去,相持不下的情况下,他自己实在也很担心,想想去看看也好,万一不是他自己认定的大神的惩罚,而是病的话,那不就把病给耽搁了吗?于是抱着万一的侥幸,最后他答应了儿子的哀求,不过也提出了自己坚持的条件,那就是如果到了医院,大夫能在他不说原因的情况下,查出他真的是有病,那才可以告诉大夫他发作时情景,不然是坚决不去。最后又气又急的窝特尔实在没办法,在用列祖列宗的名义发过毒誓以后,这才把换过衣服,清理过身体的他弄上了车。
想想儿子在路上心急火燎的到处给市里最有名的几个大夫打电话联系,却无法回答人家询问情况的瘪样,老萨满现在就想偷着笑。不过通过那次,也对儿子在市里的地位和成就有了很骄傲的认识,不愧是他的儿子,硬是在那样别扭的情况下,还是找来全市最好的几个大夫。当然找来的都是可能和他的病情有关科目的大夫。
不过这一点却是得宜于斯库自己的指点,作为这方圆几百里内有名的萨满医者,他并不全是靠巫术来替人治病的,他的蒙古传统医术有着相当深厚的功底,对汉族的中西医也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他这个大萨满可不是混假的。(在这里作者说句题外话,日常通指庸医的蒙古大夫和真正的蒙古医学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蒙医和藏医,苗医等等一样,有着自己非常深厚的历史内涵和丰富的实用价值,别弄浑了。)
“那结果呢?”方羽问完就知道自己问的废话,不由自嘲的揉了揉鼻子。
“结果当然是一切正常了,皮肤完好无损,血压还有什么血小板等等之类的均在正常范围,好几个大夫轮流检查了都说查不出什么问题,最后我一看他们也没什么办法,我自己也感觉除了胳膊腿稍微有点没劲,人有点迷糊外,再没任何不妥,所以就要儿子送我回来。窝特尔不放心,硬是要我在他那里住几天。
结果一连在那里住了四五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于是我就硬逼着他送我回来了。那个人挤人的地方有什么好住的?空气又那么差,那里比得上我的草甸子?
本来我也以为以后可能会没事了,可没想到第七天就又开始了,以后每隔七天就这么来一次,到这个月初已经变成三天出现一次了。“”那老爹你没再到医院去看?“方羽问道。
“去了又没用,去干什么?再说我自己都没办法,他们能有什么好办法?”
在第二次发作的时候我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就是大神的惩罚,那次连供在神坛的香灰都不起作用了。“说到这里,老斯库的心里又沉重了起来。
这三个月来,每一个血箭发作的夜里,他都是一个人默默的承受着越来越大的心理压力,小心的收拾着沾染了自己鲜血的衣服和物品。尽管随着血箭发作次数的增多,他自己明显的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差,脸色也越来越坏,可他还是强撑着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儿子窝特尔几次问起都没说实话。他不想让大神再把这个惩罚也转移到自己并不怎么信这些的儿子身上去,再说儿子一年到头还要忙着在伺候那条叫人又爱又怕的大河。他不想儿子为了自己而分心。尽管和儿子有别扭,但在内心里,他一直关爱的自己的儿子。这份感情他相信一点都不比别的父亲少,同时也不管儿子感没感觉到。
而方羽直到这时,这才有空放眼打量了一下自己待了半天的蒙古包。
这是方羽有生以来进的第二个蒙古包,但这个蒙古包给他的感觉却和克日郎家的一点都不一样,要大过许多,确切的说,足大了两倍有余。这个蒙古包内四周的墙帷子全是暗褐色的毡毯,几乎空荡荡的巨大空间里,除了放置在紫铜火炉和火炉细铁架上散发着奶茶香气的紫铜茶壶和前面自己所见的一样外,本该是佛龛的位置却摆着一张暗黄色的长条供桌,桌上摆了很多奇形怪状的东西,几盏点亮的酥油灯以及一个插着三根藏香的小香炉。
供桌上方的毡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看起来像是毡织出来的挂毯,上面是些方羽看不明白的怪兽和人物,挂毯两边垂挂着不少新旧不一的淡黄色哈达,此外只有地上四周铺着的暗褐色毡毯和右侧自己边上的小方桌和身后的两个箱子,再没有任何别的家具和物品。
正对着火炉上方的穹顶同样有个天窗,四周毡壁上也有六扇不大的窗户,不过此刻也都封闭着,相必是刚才沙暴肆虐的结果。
这样的颜色和此刻封闭的环境,再加上整个空间里弥漫着的一股酥油和藏香的味道,使得昏黄不定的酥油灯灯光笼罩下的蒙古包里,流转着一股神秘晦暗的东西。
“这里里的陈设这么少,难道这么大的地方他一个人住?”方羽暗奇到。
就在方羽打量蒙古包,老萨满出神的空里,一直在毡毯上揽着丈夫听他们说话的乌兰赫娅实在忍不住了:“方羽,那你到底能不能治这个叫什么血箭的怪病啊?”她在草原上养成的直爽性格和这会心里的那个着急,硬是逼着她不顾丈夫的示意开口了。
“既然能知道病因,当然能治了,斯库老爹,你这里有纸和笔吗?我给你们开个方子。”
接过老斯库拿来的纸笔,方羽笔走龙蛇迅速的开起药方来,边开边说到:“斯库老爹,你病的时间长,身体里气血两亏,已经影响到你全身各个器官的机能,要是不是你底子厚实,可能早出事了,所以你要照现在这个方子连吃了个半个月,等回头我再琢磨下剂量的加减后,再给你几张方子,你照着方子连吃上个半年左右就可以断根。至于贴木尔大哥,你因为是初犯,所以除了暂时缺血虚弱点外,问题不大,我看就按照这个方子吃上半个月,完了再按我给你另开的这个滋补方子,吃上一个月左右就会好了。记得这段时间你要多注意休息,你比不得斯库老爹,尽管你比他年轻。”
把三张方子分别交给老斯库和欣喜若狂的乌兰赫娅后,方羽又对斯库细心的说到:“斯库老爹,你也是医者,想必知道你们市区或者医院里大一点的中药房吧?熟地、生地、黄芪、当归、荆芥、三七、赤芍、白芍、茜草、这几味草药一般的中药房都有,仙鹤草在别的地方可能难买点,但内蒙这里应该有。你手里的这张和帖木尔大哥眼下要吃的用药完全一样,只是剂量上稍有区别,因为要吃很长时间,这几味药的需求量很大,所以我觉得最好能赶快找人一起卖回来,不然要是药用到半截,忽然缺了几味,这病就讨厌了。”
已经喜翻了心的乌兰赫娅一听,马上认同道:“对,越块越好,呀,有了,小王还在,我现在就去叫他买。老爹你药方给我。接过方子,她便飞也似的去了。
“方羽,我这个……”忽然,开口说话的老斯库竟有些扭捏了起来,脸上更是闪过了一抹红色。
方羽闻言一楞,忽然就明白了过来,笑着走过去说道:“呀,我刚又想起来点问题,老爹,麻烦把你的脉再给我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