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今天为止,残忍的杀戮持续了整整六天,横在汉军行军路线上的山寨全部被攻破,虽然其中不少山寨严格按照军事要求,选择在地势险峻的地方建立寨墙,并且还修建不少陷阱、沟渠之类附属工事,但在汉军面前依然不堪一击,这里的防御标准相对于辽阳、天津之类大城市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掺杂着泥巴和石头的土墙当然不能抵挡火炮的轰击,从赵良栋发出命令的那一刻开始,没有一个山寨能够阻挡第五军两个时辰以上,出于对“汉奸”极端仇恨的心里,汉军士兵对山寨里的“守军”极为残酷,往往破寨之后大肆杀戮,很多历史悠久、人口上千的大寨在一番大战之后,往往被汉军杀得一个不剩,随后大火蔓山,将一切人类建筑夷为平地。
浓郁的血腥味令乌牛山和迳县瑟瑟发抖,当汉军推进到第六天头上,准葛尔临时委派的几个“乡官”尚未等汉军攻来,便叫齐家人举家自焚,随后山寨奚零哄散逃离一空,方圆数百里里内所有山寨的族长、头人纷纷携带美酒、肥牛、羔羊、粮食、布匹前来汉军大帐“犒劳王师”,而驻守泾县的“新附军”立即兵变,数十名担任“监军”的准葛尔军官被斩杀干净,他们的脑袋成为手下“反正复汉”的晋见之礼。
赵良栋不大会干这些“文绉绉”的事情,按照惯例,绥靖地方,安抚人心的事情一般都由随军文职军官来办,所以出头露面的是新近的提拔的第五军权参谋长崔维雅。
崔维雅是直隶大名府人,他进入汉军的历史倒也还是相当有趣,他是清廷顺治三年的进士,本来一直住在自己的老家里享受腐败的地主生活,不过后来因为朝廷缺乏官吏的关系,康熙下诏命令挑选一些举子就仕,于是他使出浑身解数,上下打点好不容易过了关,可就在即将放缺的这个当口,林风率军打进来,于是稀里糊涂的混在吏部官员堆里成了俘虏,最后又不得不随大流投降了汉军,不过这个时候李光地的吏部曹经过审查甄别,他的身份问题忽然又被卡住了,说他是清廷的官员么,他又没有正式下印,说他不是清廷的官员么,他又在伪清的吏部备了案,总之是相当之不好处理。放回原籍无疑是违反政策的,直接任用却也是不合规矩,于是就被挂了起来,成为北京城里的“三无人员”——对于一个士人来说,这是一种巨大的侮辱,这种侮辱并非是因为他愧疚于自己的投降行为,而是因为汉军的忽视,本来投降已经够心痛了,而投降之后人家却忽然又看不上了,这不是凭空折辱人么?
幸好当年大汉开考,崔维雅一气之下当即单刀赴会,果然一举高中,由于对李光地政府意见很大,于是就转为军官,在马庄武学毕业之后分配到第五军赵良栋麾下任参谋军官。
因为参与策划进攻路线的关系,他这次也差点丢了脑袋,不过命运总是喜怒无常,他的满脑袋“杂学”不但让他免了这场学光之灾,还令他就此因祸得福飞黄腾达,一跃成为第五军的二号人物。他的杂学强项,就是修缮水利桥梁,在老家的时候就是地方上的河道专家,这次汉军在道路上遇到了诸多麻烦,却偏偏没有工程兵这一专业兵种,于是赵良栋就命令他戴罪立功,担任汉军工程兵技术监督的角色,他在这个位置上表现得非常出色,所以赵良栋干脆将错就错,向上推荐他为自己的参谋长。
这次部队进驻泾县之后,赵良栋连例行的“拜会地方士绅”都懒得干,刚刚安下老营,摆摆屁股就带人视察新近投降的“新附军”去了,所以崔维雅只得独立将这个担子挑起来。
为了表示大汉对各级乡绅的重视和礼遇,崔维雅在泾县衙门办了一场大规模的酒会,当然这个东西和自助餐之类拉不上什么关系,实际上条件也是相当之简陋,泾县是个穷地方,消费水准很地下,而且走便全城,崔维雅也没有发现一个什么适合办宴会的地方,所以这个档次就不得不拉了下来,虽然是官方宴会,其实就沿着知县衙门那条街一字拉开,排上数百张桌子,摆上三五个菜一壶酒就算完事。
“这次下官奉汉王之命,与赵将军出师晋北,蒙大王洪福,王师连战连胜,实在是普天同庆,”崔维雅端着酒杯,站在衙门的台阶上,叫得声嘶力竭,“蒙各位父老抬爱,为我王师祝捷,实在是感激不尽哪!”
“哪里、哪里……”,“崔军丞太客气了……”、一大票地主老财一齐轰然而起,个个谦逊不已。
一个老头儿娓娓颤颤站起身来,场面立即静了下来,看得出,这位老头似乎在泾县大有威望,“王师西来,驱逐鞑虏,拯万民于水火,济泾县于危难,本县上至士绅、下至黔首,无不感念万分,今日为大汉祝捷,实乃理所应当!……”
崔维雅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位老头,这个老家伙穿着一套青布长衫,浆洗得干硬干硬,不少地方还打着大块补丁,还真不看不出有什么名堂。不过他也知道山西人脾气古怪,越有钱的往往看上去越象乞丐,当下走上前去微微一礼,客气的道,“敢问老先生是?!……”
“劳将军贵齿!”老头儿得意一笑,“小老儿乃本地的塾师,无田无地、无产无业、无儿无女,只不过执教六十余年,此间大多数后辈,老朽都曾教他们写过字罢了……”
崔维雅肃然起敬,就传统来说,乡村教师在地方上的威望那是高得不得了,就算是地主老财也是不能不给面子的,而这个老头显然在这个位子上成就非凡,难怪此间这么多头面人物服气——所谓尊师重道,纲纪伦常,面对自己的启蒙老师,谁敢屁话?!
“哦……真是失敬、失敬!”崔维雅郑重的朝老头再次行礼,“此次我大汉进驻泾县,望老先生不吝教诲!”
“教诲是不敢当的,”老头坐了下来,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咱们这些人都是罪人哪,当初鞑子来的时候,大伙为了家业,不敢擅动刀兵——按照你们汉军的说法,那可都不是叫‘汉奸’不是?!”
“咳……咳……这个嘛……”崔维雅有些尴尬,干咳着道,“这个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伙能迷途知返,咱们大汉那是一定回宽宥的!……”
“如此甚好,汉王能有这份慈悲,也是咱们泾县之幸哪!”老头感慨一番,随即苦笑道,“老朽虽一乡间腐儒,却也知如今鞑子势大,而我大汉王师虽然军势犀利、所向无敌,但要了结此间战事,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罢?!”
崔维雅微微一怔,心中警惕,朝东方拱了拱手,缓缓答道,“老先生此言差矣,我家汉王英明神武,攻必取、战必胜,区区蒙鞑,乃癣创之疾也,”他转过身去,大声说道,“诸位放心,待我家主公一道,此辈蛮夷必将一扫而空!”
“那时、那时,请将军恕老朽妄言之罪!”老头深深躬下身子,但崔维雅逊谢之后,方才问道,“守御外寇,人人有责,不知大汉有什么地方用得照泾县人?!”
崔维雅稍稍沉吟,随即笑道,“老先生果然不愧为泾县大贤,他日下官必禀报主公,为先生请赏——至于泾县人的事情嘛,本官以为,诸位父老乡亲只需多多支援我军辎重就好,其他上阵杀敌的事情嘛,当然还是咱们大汉官兵来做!”
老头的眉毛皱成一团,脸上的皱纹似乎愈加深刻,他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点头道,“将军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只是泾县地方贫瘠、出产微薄,不知道大汉要多少钱粮才够呢?!”
崔维雅呆了一呆,和老头对视良久,缓缓移开目光,一扫刚才的和蔼温馨,冷冰冰的道,“守土抗敌,乃是我大汉百姓的本分,咱们大汉官兵流血拼命,也正是为了泾县百姓的太平……”他慢慢坐了下来,举起酒杯一口饮尽,转头笑道,“咱们为了汉人的荣耀生计,连性命都不顾了,难道泾县百姓还在乎这区区钱粮么?!”
第十六节
蒙古军的反应异常迅速,就在赵良栋的主力进驻泾县的第三天,大队蒙古铁骑立即从代州府城出动,沿着泾县西北的官道疾驰,从数个方向包围上来,随同他们行动的,还有代州境内的“新附军”和新近臣服他们的地方乡勇,这支军队的军纪十分败坏,大军过境如同蝗虫一般,烧杀掳掠无所不为,刚刚偷偷回到家乡,企图春耕的老百姓在军队的驱赶下,不得不再次抛弃家园,朝汉军方向奔逃。
时局非常混乱,而汉军在晋西北的根基也不是很牢靠,这对军事情报的收集非常不利,虽然第五军的参谋长崔维雅加派了不少人手出动侦察,而且同时威逼利诱地方士绅为他收集消息,但实际上所取得的效果不是很大,而更令人头痛的是这些情报本身也时常自相矛盾,令人无所适从。
倪以诚少校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伙在一路逃难的流民之中到达了泾县。他是大汉军械粮秣统计衙门布置在山西境内高级特务,官拜知事郎,领少校军衔,因为本人出身传统的晋商家庭,所以汪士荣在很早的时候,就授意他潜入晋西北,在保德、代州一带开办了几个小私窑,平时就以煤焦商人的身份为掩护出去活动,在这一、两年里,他不仅牢牢站住了脚跟,而且还和当地的伪清地方衙门拉上了关系,为汉军朝廷输送了大量重要情报,不过这一次因为蒙古军的突然入侵,他之前的许多努力因为伪清统治的崩溃付诸流水,而之前煞费苦心建立的情报网络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所以受到了北京方面的严厉训诫,这次他冒着极大的风险回到保德那边打探消息,也正是为了戴罪立功。
他的到来令赵良栋和崔维雅非常高兴,因为蒙古军一向奉行焦土战术,而且又是全骑兵,部队机动灵活,所以汉军方面的侦察行动收效甚微,直到现在,赵良栋除了知道准葛尔东路军的大致兵力之外,其他具体状况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倪以诚刚刚入城通报,赵良栋就立即在自己的中军大营接见了他。
“卑职军统倪以诚,拜见赵军门、崔军丞!”踏进温暖的营房,倪以诚看上去很狼狈,因为混在难民中行动的关系,他的发簪上灰蒙蒙的尽是泥土,穿着一套破烂不堪的短襟大褂,脚上草鞋上被泥水冻得死硬死硬,皮肤青白开裂,生满了冻疮,身上也隐隐散发着令人恶心的臭味。
“免礼!”赵良栋把一块劈柴仍进火堆,砸得暖盆火星四溢,摩擦着手掌站起身来,“个驴日的天,倪少校受苦了,来来来,过来烤烤,咱们慢慢说话!”他一回头,吩咐自己的亲兵道,“去,搞点烧酒,再给倪大人找套衣衫!”
倪以诚感激涕零,赵良栋的军衔虽然只比他高两级,但却是汉军之中独当一面的大将,是在主公面前都够得上分量的人物,这么亲切的举止,确实令人心中暖和。
“倪大人莫要客气,咱们赵军门向来没什么架子,”崔维雅放下毛笔,呵了呵冻僵了的手掌,自嘲般笑道,“你若是推三阻四,那也不象咱们吃粮的军汉了!”
倪以诚朝崔维雅投去感激的一眼,侧着身子坐下,对赵良栋拱手道,“禀军门,卑职此来,正是要回报鞑子的军情!”
“那好,本将也正好有事要请教倪大人,”因为不在一个系统内,赵良栋对倪以诚很客气,“倪少校从刚刚从北边过来,可知鞑子军力如何?!”
“很是不少,回禀将军,准葛尔的东路军一共一万五、六千骑,其中分为两部,一部是大漠的回回兵,主将姓赛,好象叫什么‘赛义德’,麾下约八千多人;而另外一部则是新近臣服准葛尔的漠北蒙古咯尔喀骑兵,主将叫‘把咂穆尔哈喇刺’……”他笨拙的发着这个音节,摇头笑了笑,“……不过咱们老百姓都管他叫‘八刺’,他就是这东路军的主将,麾下也有约莫七、八千骑兵!”
“有大炮没有?!”
“有的,不多,”倪以诚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丝惭愧,抱拳道,“赵军门恕罪,鞑子对大炮看得很近,甚至连投降他们的‘新附军’都看看不到,咱们军统的弟兄都走不近,所以也一直探不清具体数目,不过听说也不是很多!”
“那汉奸兵的情况咋样?!数目多不多?战力如何?!”崔维雅走下案来,凑到火边坐下,关切的问道。
“投降鞑子的‘新附军’很多,总数约莫三、五万人,”他笑了笑,摆摆手道,“不过他们不是原来的清军就是山里的土寇,还有一些是打散了的义军,当兵的不是被迫上山的流民就是裹挟而来的壮丁,是打不得仗的!”
“打不得也有三五万人哪!”崔维雅摇头道,他不太同意倪以诚的看法,“蚂蚁多了还咬死大象,这么多人朝阵上一堆,即算伸着脖子让咱们砍那也够呛!”
“崔军丞有所不知,蒙古人这才来了多久?哪有几个汉奸兵是甘心为他们卖命,这些绺子之所以投靠他们,也无非就是应个景,靠着他们狐假虎威,好多找老百姓抢钱粮罢了,”倪以诚笑道,“乱世之中,兵丁可就是安身立命的本钱,您看着罢,若是鞑子们真要逼他们上阵拼命,我看不用咱们过去打,这伙子墙头草自己就会哗变!”
赵良栋点了点头,沉吟道,“若我是鞑子主将,也是不敢叫他们上阵的,这些人只能用来守守城寨,押押粮饷罢了,不是中坚主力,没有经过阵仗,恐怕大炮响得一响,十停人马死得一停他们就会逃跑,没得自己乱了阵脚!”
崔维雅摇头道,“大人有所不知,卑职最近尝翻阅元蒙史书,这蒙古鞑子最喜欢任用降兵攻城,反正不是他们的本钱,用来消耗敌军的箭石炮子也是无妨,死了也不心痛,我怕他们还是会用这一招?!”
“老崔莫要想左了,这降兵又不是木头人,他叫拼命就拼命么?”赵良栋从鼻子里哼了一哼,“若是他们兵威极盛,降兵震慑,方才有可能如此,可这葛尔丹算什么玩意?!嘿嘿,若他真敢用这个战法,老子架上大炮,骑兵冲得一晌,一道诏书就能把他们拉过来,”他冷笑道,“若是敌军主将是这种笨蛋,那这仗也就轻松得紧了,鞑子们尽管等死罢!”
崔维雅不敢争辩,垂头默然,倪以诚陪笑道,“军门明鉴,卑职也是作如此设想,我大汉此时如日中天,立国以来未尝一败,而女真鞑子和科尔沁都不是对手,他葛尔丹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的,”他顿了顿,拉开话题道,“卑职这些时日从德州一直走到泾县,一路上多方查探,也算是有些收获。自从咱们大汉攻下泾县之后,鞑子们大为惊恐,目前大队人马已经从保德、代州一代出发集结,准备围攻泾县,据咱们军统的弟兄们打探,这次鞑子除了在代州府城留守了千多人之外,几乎倾巢而出,马步大军约莫有四万六千之众,其中精锐铁骑约一万五千,其他的都是汉奸军,据咱们混在新附军里的内应走报,鞑子似乎准备兵分三路:一路走锦萍,一路走铁岭,一路走紫罗,然后在窦村、东冶、台怀一带集结屯聚,然后就因该是要围攻泾县了!”
赵良栋意外的看了倪以诚一眼,心中确实没有想到此人居然搞到了如此详尽的情报,当下半信半疑的道,“消息是否可靠?!”
倪以诚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道,“不知道——咱们的细作都是小兵,所听到的也大多都是军中流言,委实不知道是真是假,”他稍稍迟疑,继续说道,“不过细作说虽然他们一路进军,但官道上走的却都是汉奸步军,从来没有看到过鞑子的骑兵,也不知道鞑子主力躲到哪里去了!”
“鞑子也忒狡猾!”崔维雅冷笑道,随即对赵良栋拱了拱手,“将军,依属下之见,咱们应不变应万变,尽管加固城池,屯聚粮饷,然后飞马传报主公,请后续大军加快行军,只要咱们大军一来,届时泰山压顶,鞑子们还能有什么花样?!”
赵良栋撇了撇嘴,没有理会自己的参谋长,朝倪以诚道,“倪大人,现在那些汉奸军走到哪里了,还有多久到达窦村、东冶、台怀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