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善渊。”“张丹枫。”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名字,然后又是相互对视一眼,再次笑出了声来。
云善渊抬头看了一眼明月,入夜时分还觉得它过于明亮,但此刻再看,十五月亮十六圆,它圆得好、亮得好。
从海船上传来的叫嚷声也没破坏月亮的美丽,反而是那高悬的月亮在鄙视着船上人的慌乱与无措,更是冷眼看着海船缓缓倾斜将要沉入海水中。
如此良辰美景,云善渊也生出了人生百年有几,休放虚过的想法。她向张丹枫直言,“月色如水,张兄可有兴趣喝一杯,为了……”
“庆祝我们从冰窟尸堆中顺利逃出。”张丹枫很是自然接着云善渊的话说了下去,“这可不是一杯酒就够了,去哪喝?”
“淮安。”云善渊说到。
当下,她虽是生出了畅快喝一杯的想法,却也仍记得此时不宜返回杭州,而且要早日与全书斋汇合,把这里的情况告知他。
那样费尽心思设计的冰窟,蝙蝠此人并非为杀而杀。
蝙蝠是谁?他身后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潮音师伯是否为他们所害?诸多疑问必须有一个答案。
“淮、安。”张丹枫低声重复了一遍,那地方似是牵动了他的某种情绪,可也只有一瞬,而后他就吹了一声口哨,只听远处响起马蹄声。一匹浑身雪白没有半根杂色的骏马快速地奔向此处,停在了张丹枫的身侧。
云善渊见此宝马就眼睛一亮,“这是照夜玉狮子。”
此马产于西域,乃是马中极品之极品,能日行千里,万金难得一匹。张丹枫能以一声口哨唤来它,白马如同颇通人性一般,未得主人允许的情况下,旁人是靠近不了半分。
再想想,她用十两银子在杭州城里买的那匹马,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不可能以一声口哨唤来。也是怕那马乱跑,把它栓在了三公里之外的破庙门前柱子上,破庙里还放着一个包袱,装着一套衣物。
虽说她在储物空间里也有一件备用的外衫已经披在了身上,但她已是习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不去使用储物空间。好比此时,她总要换下水套换回正常的衣衫,如果没有将换装的衣服放在包袱中,又要多花精力去想怎么凭空变出衣服来的解释。
张丹枫见云善渊一眼认出了照夜玉狮子,便知她也是懂马的人。照夜玉狮子很罕见,在关内几乎是难得一见,知道这是宝马不稀奇,可能如此肯定它是哪一种宝马,那就要非一般的眼力。
张丹枫轻轻摸了摸照夜玉狮子脖子上的鬃毛,他先翻身上了马,自然地向云善渊伸出了右手,“走吧,你带路。”
这带路不是说去淮安的路,张丹枫可不认为云善渊是徒步来了海边,必是把马与行囊放在了某个地方。现在需要快点离开,海船要沉了,这船上的东瀛人想必也会上岸去追查此事的原委。
云善渊抬头见张丹枫伸出的右手,她倒也没有为共乘一骑而忸怩,搭上张丹枫的手,借力上了马坐在了他的身前,却是后知后觉地想到张丹枫的手是温热的。
“西北方向,三公里有一个破庙。”
张丹枫与云善渊保持了半尺距离,可是两人毕竟是在马上,半尺的距离就像并不存在一般。他牵动了缰绳让照夜玉狮子跑了起来,白马跑得很快,正月的冷风拂面而过,两人的头发还未干,可这会没人觉得寒风凌冽。
张丹枫甚至能感到一股淡淡茶香萦绕鼻尖,使他握着缰绳的手指微微用力,好在这一路并不长,以照夜玉狮子的速度很快就到了破庙。
云善渊买的那匹棕马一见照夜玉狮子竟是不安地朝后退了两步,可是它被栓在木柱子上,也是退不得多远。
照夜玉狮子朝着棕马喷了喷鼻息,完全没有搭理它的意思,就在破庙门口停了下来。
云善渊先翻身下了马,对于这两匹马之间自卑与骄傲的往来,她是不打算参与其中。因为棕马根本不可能像照夜玉狮子那么聪明不让外人靠近,所以她也不能似张丹枫把一些包袱直接挂在马上,而是藏在了破庙的横梁之上。
一掠而上,云善渊把包袱拿了下来,就见张丹枫背过身站在了破庙门口。
“你打算怎么去淮安?”张丹枫一边问一边褪下了外袍,虽用内力烘干了内衣,但外衣还是要换的,而他这时也需要做些什么去分散注意力。再说这个问题并不是多次一问,两人若是骑马去淮安,除非一路继续同乘一骑,否则速度上绝不对等。况且从此地出发,路程不算近。
云善渊以庙内粗木圆柱为遮掩物,在它后面脱下了水靠,迅速地穿上了里衣。“取道苏州,从运河走水路去淮安。”
全书斋就是从水路去的淮安,虽然是在正月里,但是大运河的南段并不结冰。因为未出正月,水道上的船只往来也不多,淮安城恰好就在运河的运输道上,如此一来是直线抵达,反而比走陆路要快上几分。
海船出此意外,杭州城的东瀛使团必是不得安生,如此一来,他们二人不能原路折返杭州,转道苏州入大运河,一南一北,正好与东瀛使团错开了。
“去苏州确实能避开那些东瀛人。”张丹枫这样说着,却是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在海船上折腾了一番,眼下也快到三更时分。
夜越来越深,也就越来越安静,这让他能听清身后云善渊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虽说是思无邪,却仍是让他想起了在冰窟中的惊鸿一面,今夜之事着实让他猝不及防,从未想过会有这番遭遇。
两人在冰窟残尸中相遇,说起来真是毫无美好可言,但想到那月下开怀之笑,美好一词又怎能用常理度之。
云善渊很快就换好了衣服,又简单地理了理头发,她走出破庙看到张丹枫望着月亮不知在想到什么,眼中含笑。
“走吧,此去苏州怕是要委屈了你的玉狮子。”云善渊自是知道她的棕马与张丹枫的照夜玉狮子速度相差甚大,让玉狮子跑得慢一些,可不就是委屈了它。
张丹枫闻言转身看向云善渊,见她身着男装,心底说不清是否闪过了一丝失望。
许是因为云善渊不同往日男装示人时,稍稍修饰了眉形,眼下她看上去少了一分冷清多了一分温润,但张丹枫还是承认若非先知道了云善渊是女子,看她还真有一种雌雄莫辩的不确定。
“它喜欢吃糖。”张丹枫摸了摸照夜玉狮子的头,复又向云善渊笑了笑,“我猜,它不会拒绝你的糖。”
马都喜欢吃甜的。
不过,云善渊不确定地看着照夜玉狮子,这马真不会拒绝她喂食?如果真不拒绝,那买些糖,就当是谢谢它迁就自己那匹棕马了。“希望它不会喷我一脸就好。”
张丹枫当即失笑说,“怎么会,它很聪明的。”
云善渊状似赞同地点头,解开了棕马的缰绳,她也想要一匹好马相伴,可很多事情都是可遇而不可求。
遇不到去强求就失了乐趣。因此,若是幸运地遇到了,也不必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享受当下就好。这是说马,亦是说人。
两人骑着马一路向北,终是在天亮时分赶到了苏州城。
云善渊把棕马卖给了马商,并没有带它乘船去淮安的打算。而张丹枫的照夜玉狮子则是跟着上了船,在船上它十分淡定,没有任何的不适之态。
两人包下了这艘船,以眼下的船速,清晨出发,大约能在今夜戍时到达淮安。
吃了早饭填饱肚子,两人俱是感到一股乏意,昨天晚上可没少折腾,白天自是要补上一觉。
云善渊一觉睡醒又神清气爽时,余霞已然散成绮。
张丹枫坐在船尾处守着一锅鱼汤,见云善渊走了过来朝她微微颔首,“我钓的鱼,船家用独门手艺熬的汤,就等你来开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