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起迎来了新年。
解萦对外的名声是未婚先寡,谷里的师兄师姐看她可怜,特意在除夕夜里拉着她同大家一起跨年。解萦心有牵绊,例行公事一般走完了过场,她熟练地切换了面孔,演回素常的悲戚,在场诸人心生不忍,也不好再强行挽留她,温声细语嘱咐了她几句,就看她单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凛冽的寒风之中。
回到自己的居所,正赶上烟花此起彼伏地绽放。
万花谷能人巧匠辈出,除夕的烟火也成了争奇斗艳的赛场。
也许是因为烟花的声响太大,君不封丝毫没有意识到屋里多了一个人,他披着一件大氅静坐在地,稍微抬起头就是小窗外的灿烂星空。解萦悄悄走到他身边,他还是没发现她。
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烟花,嘴角微微抿起,焰火映的他憔悴的脸庞忽明忽暗,小小的幽闭空间里,他的眼里有一点淋漓的光。解萦的一颗心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住,盘算了一路的言语和举动都成了空白,她就这样傻傻地看着他,直到他偏过头来,发现她的存在。
他朝她笑了,身子往一旁挪了挪,示意她坐在他身边。
解萦将自己规规矩矩地安在大哥身侧,朝外看了一阵,视线就又转回他身上。
她几乎没有同大哥一起完整地度过新年。印象里,他们总在最喧闹的时候错过。她是万花谷的年轻弟子,又是孤儿,谷里有不成文的规矩,越是盛大的节日,这群没有归属的人越要被叫到一起,互相取暖。她自诩不需要这种温暖,却无从拒绝这种令人生厌的关爱,所以历年除夕,只能把大哥孤零零地留在尚属逼仄的小密室里,两人各执一边,迎来新的一年。虽然他从来不说,解萦却知道,他一直想要跟她热热闹闹地过节,两个人一起,开开心心的辞旧迎新。
现在他们终于迎来了这一刻,她却不知道他们究竟还拥有几个明天。
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解萦悄声哭了。
她不愿意让大哥注意到自己的难过,抬起衣袖拭干眼泪,解萦起身去了小地窖。地窖里珍藏着她为大哥酿的酒,她算着日子,一年为他酿一坛,最久的一坛,满打满算也快有十年。将酒稍微温了温,解萦看了看柴房里的储备。因为心里始终惦念着大哥的身体情况,也就不自觉怠慢了其他,她把日子过的稀里糊涂,也没想着要在节日给他做一顿丰盛的菜肴。硬着头皮搜刮许久,解萦勉强给他炒了一小盘花生,趁着烟花还在绽放,她快马加鞭回到密室,在他身边坐好。
屏气凝神,解萦小心翼翼给君不封倒了一小杯酒,举到他面前。
她鲜少对他郑重,君不封意外而木讷地接过了她斟给自己的酒,又局促不安地看着她,发现解萦竟然拿来一坛酒,自己倒了一海碗,给他的却是犹如指甲盖般小小的一杯,惊人的反差让他哑然。恍惚间他意识到,解萦在顾忌他的身体情况——前几日的放浪形骸仿似回光返照,那日之后,他的生机消散,醒时无名病痛缠身,幻觉持续侵袭,睡则昏迷整日,无从清醒。如果不是烟花的声响让他无法成眠,外出归来的解萦,或许会孤零零地守着活死人的他,更别提在新年来临之际,两人对坐畅饮。心下黯然,解萦的心意被他一饮而尽,品了品其中的余味,君不封长久以来无神的双眼开始有了一点灵动的闪烁。
他已经很久食不知味,这点温酒竟然让他身体一度沉睡的机能苏醒。
解萦又将一小盘花生豆推给他,手指凑近还能感觉到热气。他不抱任何希望地尝了尝,果不其然味道十分一般,炒焦的花生豆混杂其中,是解萦大厨的一贯水平。无可奈何地微笑,他往嘴里塞了几颗成色不明的豆子,苦着脸悄悄看解萦,解萦腰板挺直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看着上空,身前的一海碗酒被她喝得干干净净。也许是那一指甲盖大小醇酒作祟,也许是嘴里的花生豆实在太过难吃,又或许是因为此刻的解萦有种故作深沉的可爱,他突然对着他的小丫头傻傻笑起来,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解萦没有抵抗他的亲近,只是一如既往的低落,身体在他的触碰下微微颤抖。脸上的笑意渐渐隐没,他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看着她苍白而消瘦的小脸,他难得地郑重其事:“阿萦,谢谢你。”
解萦闻言,将头埋得更低了些,他逗了她几句,解萦还是埋着头不肯抬头看他。君不封好气又好笑地抚摸着解萦的背,不知道该对解萦说点什么好,只能无可奈何地傻笑,过往的遗憾似乎在此刻随着衣物褶皱的磨平而烟消云散,他死乞白赖地撑到了年末,陪她度过了新一年,他们俩唯一一次一起度过的除夕,往后能陪她几天,不知道,不清楚,但他已经足够心平气和,死而无憾。前几日的纵情几乎抽空了他的所有力气,现在连保持清醒都变得举步维艰,离开是早晚的事,他终究会死在对自己的谋杀中,但此刻,他觉得一切还都不算坏。
他扶着解萦,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细细品味,“这酒的味道醇厚又清冽,应该有些年头了,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是不是你来谷里就为我酿的那一坛?”
“你知道?”解萦的声音很闷。
“你刚来万花谷那会儿,人生地不熟的,我若是不给你打点好一切,怎么能放心离开……阿萦,你的心意,大哥那会儿就心领了。”
两人不约而同红了眼眶。
解萦垂着头,挣脱他的怀抱,背对着他,沉默地给自己倒了第二碗酒,一饮而尽。君不封不拦着她,他们就这样沉默地一杯一碗交替地喝着,将十年的陈酿喝得一干二净。他没有陷入往常与幻觉搏斗的窠臼,自认为清醒的可以,转过身来看解萦,她的脸色异常红润,眼神也不似以往清明——她结结实实的醉了。
醉了酒,一切行为与言语,也就不受控了。
“大哥……”她的声音委委屈屈的,像只小猫一样轻轻地挠了挠他的心房,他根本无从抵抗她这样叫他,心中一软,柔声应了她,她就重重地跌在他怀里,两臂胡乱地缠着他,还是委屈。解萦素来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明亮,他本来以为她要同他撒娇,发现她眼里闪烁的光点最终汇成倾泻的银河,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垂落,一直要垂到他心里去。
他也跟着鼻子发酸了,“阿萦?”
泪流不止的她突然俏皮地笑了,“我不哭。”她拍拍他的后背,摆出一副安抚的架势,“你也不要哭。”解萦又低低地补了一句,“大哥最爱哭了。”
这个事实让他无法反驳,他羞窘地挠挠额头,被解萦说得很不好意思。解萦也不哭闹,只是揽着他的脖颈,长久而耐心地盯着他看,她的眼睛里蕴藏着无尽的迷恋与爱慕,时间越久,他就越能看见她内里的热情。君不封口干舌燥,控制不住要去亲吻她的冲动,可他稍有动作,解萦的神色顿时变得悲哀,泪水就这样落到他试图爱抚她的手掌上。
像是没预料到自己会再哭,她呆傻地望着他,不可置信地笑了笑,慢吞吞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泪水却根本控制不住。
她缓缓地抱紧双膝,整个人缩成一团,头埋得很低很低,先是低声的呜咽,最后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
连绵的嚎啕声里,她还在叫他大哥。
他本以为,他到现在这个模样,她的内心就像她所展现在自己面前那样的波澜不惊,毕竟她是做好了完全准备来完成她的报复,并心甘情愿承担一切苦果,她一早知道他最终的结局,所以她心平气和的陪伴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来完满她的爱恋。
现在看来,竟是他错了。
也许她根本就想到,也没接受,他现在的样子。
他的结局是诸多巧合的合力推动的产物,她一路推波助澜,又间或浑浑噩噩,还一度随波逐流,任其发展。可直到大厦倾颓,才知一切早已无从扭转。
他费尽力气,才把解萦像拔萝卜一般从地上拔起来,强迫她看他。解萦不断闪躲,泪流不止,哭声不绝,狼狈不堪的同时,还在决绝地拒绝与他对视,红肿的双眼愈发没了神采,可饶是如此,她还在呢喃着唤他大哥,一声,又一声。
君不封急出一身冷汗,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手,去安抚一个嚎啕大哭的小姑娘。
解萦躲闪够了,冰凉的双手又自觉贴上了他枯瘦的脸颊,神情凄惶而绝望,哭的太久,她一度难受到说不出任何话,只好呆呆地注视他,晶莹的泪水从她哀伤的眼眸里不断涌出,他终于没办法忍受她的凝视,一把将她揽进怀中。解萦的哭声小了下去,哭得岔了气,她还是声音喑哑地开了口:“你……说过,要带我……看花……你总骗我。你不能……不能再这么言而无信。”
话一出口,君不封就知道情况会更糟。曾经鲁莽留下的伤口,终于以痛哭的形式,反噬在他面前。涉及的事实触动了她的伤心处,本来有些平息的解萦情绪再度激动,又吭哧吭哧的在他怀里大哭起来,泪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衫,解萦已经哭得没了力气,身体不受控地痉挛。
君不封仅仅拥着解萦,心疼之余,愈发的手足无措,头皮发麻。
“可就算……就算你言而无信……也许也会比现在好……”
“大哥,对不起。”
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他听到了这句话。
紧紧相扣的双手懈了劲,解萦挣脱了他的怀抱,颓靡地瘫倒在地。
他没有力气扶起她。
在他初期受难的混沌时刻,他曾千次万次地想,如果她停止凌虐他,如果她向他致歉,他可以对过往的龃龉既往不咎,他接纳并容许她的一切异常,他和她好好过。可是自始至终,他都没能等到她的一句道歉,甚至于在她的眼睛里,他已经看不到她曾经的迷恋,只有无尽的鄙夷与轻蔑。久而久之,他从开始的心不甘情不愿,变成了自暴自弃的自甘下贱,他就是她养的一条不成器的狗,收获的一切残忍对待都是他理所应当,他活该。
“对不起”这叁个字,让他陌生,他怎么能担得起?
她理应对他无所欲为,他理应被她不断伤害,不是吗?
身上留下的密密麻麻的伤口,不约而同的隐隐作痛,他没办法站立,没办法伸展手心,甚至只能蜷缩着身体。周遭的一切天旋地转,在身边哭泣的解萦也不复存在。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只有一个人的密室里,夏日天气炎热,蝉鸣不绝,他伤痕累累地伏在地上,还能闻见自己身上伤口的腐臭。
他为什么还没有死,没有还要忍受着那些无边无际的折磨,世间的一切美好与他隔绝,只要活着,就是疼痛,就是恐惧,就是屈辱,不人不鬼,猪狗不如。他只能终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狱苟延残喘,他为什么还要活着?
所有苦难到了最后,只有她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
内心寂静了许久,他才渐渐回过神。
解萦仍然在小声抽泣。
愤怒在顷刻间爆发,他凑近她,粗鲁地扒开她试图遮住脸颊的双手,看的她哭得通红的双眼,他竟然有一丝畅快。然后他用自己从没有用过的声调,不屑而挑衅地问她,“现在我快要死了。你呢,你又能怎么赎罪?这几个月的遭遇,简简单单一句对不起就完事了?解萦,你能拿什么偿还?”
“拿命还,够不够?”解萦朝他傻傻地笑了,然后她柔柔地钻进他怀中。
“大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小小的脸扬起,眼里的喜悦与赤诚一览无余,她似乎不是要陪着他赴死,而是已经早早准备随他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君不封傻住了,他没想到,解萦会这么回复他。他的愤懑与恶毒顷刻间散得干干净净,被她打回原形。心里有种酸涩到肿胀的疼痛,从心口一直蔓延到四肢,他无法控制的自己身体的颤抖。
解萦还在他的怀中低喃,“做了太多错事,就算是死了,应该也不会再见到大哥了。”她看见了他眼里的痛楚,朝他甜甜一笑,又低下头,“大哥不用担心阿萦会缠着你,我不会缠着你的……我不配。”
她沉静地擦拭着眼泪,却猝不及防被他紧紧拥住,感受到大哥的颤抖,似乎他也在哭。
解萦黯然地笑了。
“大哥,阿萦是真的喜欢你。”
“大哥知道。”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大哥,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他们静静地相拥许久,解萦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脸上的泪痕慢慢风干,君不封抚摸着她的长发,一句一句回想着适才她的胡言话语,宽慰而心酸地笑了。心中的不忿消失,他可以心平气和地咀嚼她迟来的道歉。
和恶女在一起待得太久,几乎让他忘了她的本来面目,可现在,那个干净天真的灵魂,却被解萦自己找了回来。
他们之间的种种纠缠,到后面已经很难去计较对与错的问题,而且平心而论,他们现在已经过到了一起,只是心病无从消解。
他快要死了,生命之火在慢慢地垂危。
这些不用小姑娘提醒,他自己都能意识到。
可他走了之后呢。
他以为她已经彻底沦落成一个恶女,不会为这些事痛心。
可事实上,她只是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她的内心清亮如许,她知道她所对他所做的一切。时至今日,他才明白,解萦折磨他的同时,也在折磨着她自己。他的枯萎从外表开始,而她的衰败来自内心,现在两人都成了徒有虚壳的空架子,只是她还在强撑。
她的过去她从不多提,他以为他给她的关爱足够驱散她内心的阴霾,但爱本身对她就是缺失,他的关爱,被她装在一个小心翼翼珍藏的匣子里,时机到了,他毫不留情地带走一切,留给她的只剩下空。他给予她的安稳是维持着她生命鲜活的养料,所以她只能拼了命地试图留住他,她没有选择。
他的囚徒生涯在最初始虽然不甚顺遂,但勉强可以过得去,一个突然的节点,让他们的感情开始坏掉。她在他身上不加节制,而他无从反抗,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没有在解萦的脸上看见过笑容,取而代之的,是麻木的冰冷。而他呢,大概在被她频繁羞辱的过程之中,彻底臣服于她。他知道的正常的她是个什么样子,所以不遗余力去讨好她,想要看到她身上瘠薄的快乐。
她却拒绝他的靠近,甚至于比以往更为过激地折磨他。
起初他以为是她不信任他,并为此伤透了心。
现在,他想明白了。
解萦没办法接受一个这样的自己,对他做出了下作行为的自己,被他深爱。
她的灵魂早早开始割裂,内心藏着一个想要和他如现在一般安静度日的幻想,可她宁肯压下这段幻想,也不愿意承认他的靠近。她的眼里容不下沙子,她知道她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
她不动声色的弥补,只是她自己也知道,他们之间横着一道难以填满的沟壑,不是她几句道歉,解除他的囚禁,就能够轻易瓦解。她用笨拙的伎俩艰难维持,可他会错了意,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加不堪,而他也开始破碎,破碎到意识不到她的小心翼翼,她的低回婉转。现在,仅仅是因为他的生命垂危,她可以暂时抛弃对自我的嫌弃,一心一意同他一起,可即便是现在他一心一意待她好的情况,她依然随时被她造成的后果所刺伤。所以她在他面前,还是不快乐,他变得枯瘦苍老,她同样消瘦苍白。
他的存活不会导向她的崩溃,而他的消亡则是她毁灭的开始。
她已经是抱着一颗赴死的心在同他痴缠了,他以为自己给她留下美好的印象就可以悄然告别,可实际上,她只是在成全他。
他的末日,同样也是她的终结。
这不是一个他所期许的未来。
君不封吃力地将解萦抱在怀里,细细打量她的脸庞,她的眼周因为痛哭变的红肿,本来就苍白的小脸经此一役更显颓靡。他记得他们初次相遇没多久,她也向他哭。楚楚可怜,谨小慎微,怕自己的不幸为他招惹来杀身之祸,那样心地善良,可怜可爱。她是他的小小希望,从被她从落星湖畔救起,即便她的面孔诸多变换,她在他心中地位不改,始终承载着他对整个世界的无限期许与向往。
他从死人堆里救出她,希望她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如今她最后的愿望,只是要陪他去死。
虽然幻觉让他不堪其扰,可他怎么会舍得她随他而去。
但即便他没有死,又能如何。
他可以不在意过去的种种,但她呢?
亲手划下的沟壑,她迈不过去。
而他。就像他以为自己可以忘掉经历的噩梦,可实际是,他的痛苦有了实体,叁天两头在他身边敲打,不让他好活。他又怎么能轻而易举地说出,就当一切没有发生。
“给大哥留了这么一个难题……”他苦涩地看着她,吻了吻她的额头,“你让我怎么办才好。”
他死,她会随他而去;他活,她会弃他而去。
两边都是失去,孰轻孰重,他在心里有了选择。
他注定要在这个残缺的爱恋故事里,扮演一个恶人。
他又要再一次擅自决定她的命运,用自己的自以为是来成全她的好。
可再也没有哪一次,比这次更适合。
夜里,解萦昏昏沉沉起了身,跌跌撞撞去解手。君不封静静地守在她身边,没有睡。解萦晕头转向,眼看着要倒,他急忙站起身来,扶着不知东南西北的解萦。
解萦的酒还没有完全醒,解手之余,依然看着君不封傻笑,不停用脸颊去触碰他的双手,像只很乖巧的猫。也许她一直很想同他亲近,只是自己已经走的太远,没法回头,所以再也不能流露出一丝对他的依恋。
心口钝痛,他吃力地把瘫软无力的解萦抱回床上,静静守着她入睡。看着她消瘦的脸庞,仍然在思考,究竟怎么才能打破他们的困境。
解萦再度睡醒已是日上叁竿,被窝里暖意融融,她向四周摸索,没能摸到熟悉的身体,一下惊得直起身来,头疼欲裂。试图回想一晚上发生了什么,大脑里都是空白,心里一阵恐慌,她抬头向前方望去,发现大哥正跪坐在地上,小窗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脸上,让她再度认清了他的疲倦与衰老。
君不封抬起手,温柔地接住了屋外飘落的雪花。
他看向她,笑容一如既往温暖,“丫头,你看,下雪了。”
解萦受了他笑容的蛊惑,光着脚走到他身边,同样伸出手,看着零星的雪花在自己手心融化。君不封疼惜她,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强行坐下,用自己单薄的胸膛给她的双脚取暖。他的身体不复从前饱满,纤细的脚掌稳稳地贴在他胸口,触及的都是分明的肋骨,好在还有瘠薄的温度,足以让她温暖。
君不封就这样抱着她的小腿,手掌捂在解萦冰凉的脚背上,一心一意给她取暖。解萦被他的温柔激得头晕脑胀,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可能随时随地要来一场惊心动魄的恸哭。
“丫头,大哥想给你做点东西吃……你觉得,可以么?”
君不封唠家常似的,向解萦提了一个请求。
解萦愣了愣神。
给她准备伙食,就意味着将要踏出囚困他的牢房,虽然如今的他瘦弱到可以不大费力气就从手铐脚链中脱出,但释放本身,就是一个放弃的讯号。
解萦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抵触,倒不如说,她一直在等他开口,等他给她一个,还他自由的机会。她好像不再害怕他会离开她了,让她惶恐不安的可怖变得虚无缥缈,似乎这一切的一切还不如大哥给她做一顿饭来的实际。
解萦点点头,“好。”
看着他的表情由不可置信到欣喜若狂,解萦心中同样充满了快乐。来来回回如风般迅捷,他身上的镣铐已经被她一一解开。
君不封迟缓地动了动双手双脚,生出一种不真确的错觉。他尝试性抱住了眼前的小姑娘,没能听见锁链声。用尽力气想要抱起她转圈,却气力不支,只能勉强绕了叁圈,君不封尴尬地垂下手臂,有点委屈地揽住她,低下头和她蹭了蹭鼻梁,笑得有点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