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2 / 2)

“虎豹争原野,飞鸟逐山林,争夺领地是所有活物的生存本能,人与妖亦是如此。但是,也请易相道人谨记,不论妖还是人,争夺土地的目标都是想要让自己种族延续下去,你们为的是生。

可尊者不同,他是要让非至善者都消失,世上根本没有完人,按照他的标准,不论人还是妖都该死。净世宗所求是灭亡之道,乃世间万物公敌。不论人与妖有多少恩怨,也请先渡过这生死存亡之劫再行清算。”

佛修与外无争,却是一生都在与自我辩论,纵使易相道人对释英怀有恶感,也不得不承认此话有些道理。他抬眼看向从头到尾都不曾因自己言语有一丝愤怒的释英,突然疑惑道:“你也是异类,竟能容许我憎恨妖?”

“我不会阻止狼群捕食羊,同样,也不阻止羊群进行反击,上天造万物,谁能存续,谁将灭亡,皆由各自奋斗。我能劝你的只有一句话——天道有序,过犹不及,凡事都要适度。”

入世多年,优昙婆罗终于明白了佛为何从不插手人世纷争。万物有序,人只能靠自己去争取想要的未来,他想助人脱离苦海走向极乐,却反而造就了一个远胜人间妖邪的魔,这是他的过失,该由他来结束。

“优昙婆罗生于天地,佛以我喻大千世界,我得无上妙法,从此身同万物,亦非万物。你若当我是妖,我便是妖;你若相信我不是妖,那我便不是妖。是非曲直,尽在你心。”

与牧海灯同行的这段时间,释英的记忆正在一点点复苏,他双手合十对易相道人微微颔首,眸中是窥破人世爱恨的清静无为,言语间无悲亦无怨。众人愚昧,众生皆苦,佛知之,恕之,释之,是为大善。

这属于佛修的话易相道人仍是似懂非懂,只是他将释英如此态度,倒也觉出此草与妖完全不同,世上不会有这样毫无戾气的妖,也没有妖能拥有如此清明的眼神。这一刻,素来顽固的道印门门主竟难得开口道了歉:“今日是我冤枉了你,对不住了。”

易相道人一服软众人也是松了口气,许真人这便上前拉过他,只抱怨道:“你这脾气也太急躁了,还没确定的事就和顾掌门吵成这样,跟我回去喝杯茶,我来和你聊聊人生。”

“既然事情已了结,便散了吧。”

风波平定,天方子也是放下了心,这便遣散众人,离去前瞥了一眼摸着拾花剑沉默不语的顾余生,只对释英暗暗道:“这几日你徒弟状况不对,好生问问。”

顾余生的确很不对劲,按他以往的性子,这个时候不该如此沉默,可他好像突然对各派联盟都不上心了,只一味低头摸着自己的拾花剑,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到众人散尽,释英坐在徒弟身边,他认真注视着顾余生,等待对方先开口。这视线总算让剑神抬起了头,顾余生看见师父凝重神色时顿一顿,只如往常一般笑道:“多谢师父为我解围。”

他表现得很正常,与方才的激动判若两人,正因如此,释英更觉他在抑制什么,立刻问:“你一直都很理智,应该看得出这是净世宗阴谋,今日为何会与易相道人如此针锋相对?”

若是从前,顾余生纵使愤怒也不会表现在脸上,他也知今日自己没有克制住,闻言悄然移开视线,只回:“师父不可能是尊者,我自然不能让他污蔑你。”

这般反应更是让释英肯定了自己猜测,他不再兜圈子,直接将一切摆在了明面上,

“你若真的认定我和尊者没有关系,不必我出现已率先调查此事。你不敢查,是因为你自己也有疑虑。今日,你对峙的不是易相道人,是你自己怀疑我的心。余生,你想起了什么?”

“果然瞒不过师父。没错,牧白衣死后我便结了元婴,踏入炼神还虚境界,过去的所有记忆都回来了,也包括,与尊者同归于尽时的场景。”

此话一出,顾余生神色再不能淡然,他握紧自己的拾花剑,死前所见的一切再次从脑海中浮现。释英猜得不错,他不肯查,是因为他死前所见的尊者,也是释英。不止容貌,就连气息,都与他曾朝夕相处的青囊长老一模一样。

恢复记忆之后,顾余生一直告诉自己,释英不会是尊者,这一定是阴谋,他要相信自己的师父。

可是,不论如何说服自己,心里总有一个疑影告诉他,以尊者恶劣的性情,先让他倾心,最后再揭开一切彻底摧毁他的信念和感情,这样的事,那个魔不是做不出来。

释英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他明明该无条件信任师父,却还是心生怀疑,这是顾余生最无法接受的事情。他发现自己好像变了,不再是当初只信仰着仙草的剑神了。

他怕自己负了初心,所以宁可舍弃今世的理智,变回最初那个只想着仙草的风奕。反正,他从一开始就是除了仙草什么也没有,放弃现有的一切,也不过是从头再来。

这些彷徨和挣扎顾余生不敢告诉释英,释英却能感受到他心中的迷茫,他看着这个总是躲在一边默默长大的徒弟,暗道,他们顾虑对方所选择闭口不言的那些事,或许会令彼此越走越远。

他是草木,学不会人的七窍玲珑心,如今也懒得多想了,只直视徒弟眼睛道:“余生,你我都隐瞒了一些事,今日不再去考虑对方的心情,彼此都将这些秘密都说出口,如何?”

所为师父,便是在弟子迷茫引导其走上正道的人。而现在,这就是释英替徒弟做出的选择——坦白。

得了这句话,顾余生忽然轻松了,那压着他喘不过气的疑心就此无足轻重,他认真看向释英,应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顾余生:我居然怀疑师父,我再也不是师父的宝宝了,我杀我自己!

释英(冷漠):中二什么,坐下。

顾余生(乖乖坐好):好的,师父。

元如:掌门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喝茶了,同学们,手机拿出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牧白衣之死解了顾余生的心结, 伴随元婴结成, 他彻底融合了前世记忆,也回忆起了死前所见的一切。

前世,他虽查出了净世宗的存在,却没有得知牧白衣和师无衣的身份。沈逢渊战死之后, 顾余生杀死牧白衣为师父报仇。牧白衣已培养出了一个牧海灯, 如今得偿所愿死于剑神诀之下, 这个十三圣徒也不需要留了,临死前便触发了隐藏在剑神之心中的净世寒毒。

此毒取自人世罪孽, 只能以功德抵消, 即便当时的顾余生已拥有剑神的全部修为也无法抵抗。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强撑着到了释英面前,告诉仙草, 他灭了雪衣天城, 欺负它的牧白衣也死在了他的剑下,他答应释英的事都做到了。

那时候的顾余生不敢奢求什么,他只想得到青囊长老一个赞许的眼神, 如此便能安心再入轮回。他没想到的是, 释英竟以心脏入药将自己救了回来。

顾余生醒来时, 释英已是浑身染血,面色因失去心脏前所未有的苍白,然而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只平静地对他说:“掌门,你既醒了, 记得按时服药。”

初得知此事时,顾余生心疼又激动,他以为仙草也是在乎自己的,释英连心都可以给他,他的感情青囊长老定是懂了。那一世的顾余生没遇上过几件好事,这是生平中仅有的好运,然而,当他好不容易高兴了一夜再次陷入睡眠时,却做了一个击碎所有欣喜的噩梦。

仙草扎根于风奕的心脏,被斩断之后,带着过去记忆的根仍留在剑神之心中,如今本体灵力来到顾余生体内,终是唤醒了那些连释英自己都不知道的记忆。

顾余生看见了遍地莲华的佛境,看见了自净土一步步走向人间的优昙婆罗,也亲眼见到无数僧人拜倒于这熟悉面孔之前,称他为尊者。

“我来人间,是为净化人心,度天下苍生。”

莲华境的白衣僧人微笑着说了这句话,虽是同样的面容,顾余生却没有见到释英露出这样的神情。他看着优昙婆罗抬手让朝圣的僧人起身,终是迎来了那最为幻灭的真相,“既是赏善罚恶,此宗门便唤作净世吧。”

他的仙草是佛修圣物优昙婆罗,也是建立净世宗之人。他不想承认,所有事实却都在告诉他,回忆中的僧人组织,便是如今为祸天下的净世宗。那么,被僧人供奉的释英,又该是谁?

“我要除的魔,原来是我想了一生一世的仙草,得知这件事之后,我便放弃活下去了。可我还是不肯信,我听你说不记得过去的事,所以独自去了北方,顺着净世圣徒查到了白巫,也找到了鹤五奇,我们合作除去光明门,逼迫枯月供出了尊者所在。

直到亲眼看见尊者,我都还抱着一丝侥幸之心,叫鹤五奇把我的尸体送回给你。若你是魔,我被你保住的性命便还了你,大家从此两清;若你不是,为除魔而死的我至少还是你眼中那个完美无缺的掌门,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疑了你。

可是,师父啊,那一年的雪山之巅,站在我面前的魔灵,真的和你一模一样。”

顾余生果然听话,没有半分隐瞒,将自己所记起的一切都告诉了释英。释英知道,这些回忆没有作假,都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只是这些记忆并不完整,所以顾余生不知道,净世宗的确源自于优昙婆罗,然而,优昙婆罗树已被烧毁,如今的尊者早就换了一个人。

这个中关窍若顾余生不说,释英永远也猜不到,难怪前世会与掌门就此错过。释英想起当初对此毫无知觉,只是疑惑为何顾余生不来了的自己,不由苦笑:“原来这才是你远离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