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五奇的回答仍是胡诌,掩藏在轻松外表下的心情却是有些沉重。这年轻剑修虽是金丹修为,出手的剑气却远胜他见过的所有剑客,明显不是普通修士。
而这被称作师父的人更是极为诡异,竟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天羽世家从未与剑修打交道,此人定是早就盯上了他。若是为那件事而来,只怕这一趟是真的凶多吉少……真倒霉,怎么偏就撞上了剑修!
这两个剑修明显在查什么,鹤五奇深知不可坐以待毙,立刻看向外表更为正直的顾余生,开始好言相劝:“你们无凭无据便将我囚禁,此事若被光明门得知,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若为此再掀起南北之战对大家都不好,还是赶紧把我放了吧。”
他在这个时间出现,顾余生自然不会放过嫌疑犯,根本没去理会他,只对一个陌生名字有些疑惑:“光明门?”
释英回答徒弟问题历来积极,立刻回:“北方五派立有合约,结盟之后所有门派必须按照盟规统一行事,光明门则负责监督各派。光明门汇聚各派高手,一旦行动,所有北方门派必须完全配合。比起由各门派内部商议着处理犯事弟子的南方,他们至少有个明确法度。”
事实上,最初北方曾邀请东灵剑阁做这个监督者,剑修们不应,这才组建了光明门。至于不答应的原因,释英想了想,还是告知了徒弟:“北方门派对修士约束极严,各派之间甚少发生冲突,的确更适合安心修行。只不过,他们的律法中也写明,若凡人因冒犯修士而被杀害,修士可以通过支付赔偿免罪。”
顾余生梦中只有关键记忆,对这些细节倒是不知,凭借剑修的直觉,立刻就从这条法令中发现了问题:“是否冒犯由谁定义?”
所谓冒犯太过含糊,北方的判定更是完全依据修士所言,释英只以一个实例进行解释,“方才小二的言行,在北方已是死罪。”
顾余生没想到只是几句无知之语就要致人死地,顿时鄙视地看向鹤五奇,“你如此小肚鸡肠?”
释英所说不假,方才若是在北方,即便鹤五奇不说话,冒犯天羽世家公子之人也会被光明门处刑。他虽觉这是很常见的事,被顾余生的眼神一看仍是下意识解释道:“只是律法如此,我还不至于和一个凡人较真。”
连律法都允许,这远比修士个人的妄为更加可怕。
起初释英也觉有个统一律法管理修士是好事,直到亲自去了北方才发现,他们的人是分作很多等级的。位居顶端的便是修士,他们享有至高权力,可以决定生存规则。其下是依附于修士的普通平民,通过缴纳供赋受到修士庇护,虽必须对修士毕恭毕敬,多少也能过活。
而那些无力向北方联盟缴纳供赋的人,则被称作流民。流民生来就不受律法保护,不论修士对他们做什么,都不会被追究责任。当初被白巫关在地牢传染疫病的,大半都是这样的流民。就算释英揭露了此事,因为他们的身份,光明门依然判定雪衣天城无罪,而北方平民对此竟连一丝抗议的情绪都没有。
这样的制度完全将各阶层分裂,如今老一辈还在,暂时没出什么大乱子,可鹤五奇这一代人已经习惯了修士可以杀凡人这样的事,等他们上位,情况只会继续恶化。释英想,或许这就是净世宗选择在北方扎根的原因。
人类从古至今都热衷于自相残杀,任何不同都可以让他们分出阵营。释英从北方回来后便明白了,他的药效再强,也治不了人这埋在骨子里的绝症。
如今,他只对唯一可以谈心的顾余生叹道:“剑修之所以留在南方,是因为南方各派虽消极避世,至少还把人命当回事。他们不会光明正大地告诉门下弟子,凡人的命用多少钱可以买。”
鹤五奇看不懂这两个剑修的表情,更觉这话是在危言耸听,立刻道:“你休要胡说,北方联盟都是正道门派,若凡人不招惹我们,我们岂会无缘无故找他们麻烦?”
他不明白,北方明明很安定,修士遵守律法从不私下争斗,凡人也兢兢业业守在自己领域。比起全靠一个没用朝廷去打理的南方,北方平民在修士庇护下风调雨顺,从未受天灾人祸困扰,就算爆发了瘟疫,他们也是召集医修马上就治好了。
既然修士让凡人的生活变得更好,凡人缴纳供赋依附于他们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为什么这两个人要露出这好像是恶事的神情?
他这反应倒像是对净世宗一无所知,释英不知此人是否做戏,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这位未来的北方之主,“我也希望你们始终都是正道门派。”
作者有话要说: 鹤五奇:我们北方禁止pk,大家都是休闲养老帮,怎么可能搞事情?
释英(看着自己叶片):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顾余生(摸着自己良心):我也不信。
释英:好,二比一,我们赢了。
鹤五奇(委屈):你们就是欺负我没情缘!
第六十七章
有鹤五奇这个外人在, 顾余生虽然难得与释英同房, 到底不好太过亲近。三人安静地打坐一夜,第二日顾余生唤来小二给师父备好热水沐浴,自己则是牵着鹤五奇坐在大厅。掌柜见他们是贵客,立刻就送来了早餐。
万阳县饮食比不得无烽城, 早点不过是清粥咸菜, 鹤五奇这样非大厨手艺不吃的世家公子自然看不上。他只瞥了一眼便自发选择辟谷, 顾余生不愿辜负店家心意,对掌柜点了点头便认真地喝了两碗粥。
修士根本不需五谷杂粮补充体力, 对饮食纯粹只当唇舌享乐, 自然只对美食美酒感兴趣, 鹤五奇还是头一次见到委屈自己尝这些普通食物的修士。他好奇地打量着顾余生,趁着释英不在便尝试套话:“这位兄弟, 我看你年纪不大就已有金丹修为, 想来是剑修中的天才人物,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啊?”
顾余生虽未见过鹤五奇,不知为何对此人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想这应是来自梦中的自己。可目前既没有像遇上李长命那般出现梦境预警, 又不似对沈逢渊的缅怀, 他也分不清这人和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如今只冷冷道:“疑犯没有知情权。”
堂堂世家公子无缘无故被剑修抓住,若换做旁人只怕早已恼怒,鹤五奇自认修养极佳,一路上对这两个剑修也算有礼, 奈何每次只收到冷眼。看这两人表现也不像是针对他而来,也不知到底是想做什么?
对剑修的目的鹤五奇仍是一头雾水,此时只能做出无辜神色分辩道:“我可是北方第一老实人,什么坏事都不曾做过,你休要胡说。”
“如果不肯说实话,你就闭嘴。”
顾余生虽还未记起鹤五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听了这话却是直接鄙视地斜了他一眼,这从被捕就在一味忽悠他们的人也好意思自称老实人,当真滑天下之大稽。
剑修油盐不进的脾气天下皆知,顾余生这不给人半分面子的回答鹤五奇也不意外。料想以东灵剑阁作风,只要没发现他那奇怪的病症,怎么也不会谋害世家公子。既然性命无忧,他便惫懒道:“我上次杀生还是三年前去厨房杀鸡,清者自清,你们随便查。”
他们谈话间释英也下了楼,泡在热水中对药草可不是什么好体验,释英至今也无法理解人清理外皮为什么要把自己煮一遍,他们都不怕热的吗?
奈何这是徒弟的期望,他也只能犹豫着把自己烫了一次,以至于来到大堂时眼中尚有几分迷蒙。
热水的蒸汽似乎中和了释英往常的冷漠,他晕乎乎地坐在徒弟身侧,发现修习水系功法的顾余生身上较凉,为了快些散热倒是难得与他主动贴近了许多。
顾余生对这样的师父自然是喜闻乐见,连手中的粥仿佛也甜了几分,心中暗道,是他过去的方法错了,医书说得对,吃任何仙草之前都该先放水里加热。
他终于捕捉到了释英的弱点,虽然暗搓搓地琢磨着怎么把自己师父每天都煮一煮,表情却是一如既往地正经,只微笑着又奉上一盏热茶:“师父,请用茶。”
徒弟奉茶请安,释英自然不会拂他的面子,待茶水饮尽,只觉自己又熟了几分,干脆就坐在顾余生身边不再换位置了。
方桌分明有四张长凳,这两个剑修偏要挤在一处,鹤五奇没想到他们不止晚上要抱在一起,连大清早都要黏糊一阵。此等场景,他作为一个没有道侣的年轻修士委实没眼看,一时倒忘了挑剔,赶紧埋头啃咸菜,假装自己不认识他们。谁知,他尝了之后却是突然发现,这丑不拉几的一盘东西虽不比家里菜色精致,倒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吃。
释英倒不觉自己有做出什么突兀行为,顾余生小时候他还抱过呢,收徒后也时常让徒弟抱着腰御剑,坐在一起又有什么?这到底不是和他相敬如宾的顾掌门,而是他养了快五年的徒弟,若是长大了就不亲近了,那才是该难受的事。
如今,他也是镇定自若地将色泽最好的咸菜夹给了自己徒弟,无视鹤五奇“连咸菜都不给俘虏吃,你们还是人吗?”的抗议视线,只对来添茶的刘二问:“小二,之前可有修士来万阳镇?”
来福客栈距离阴寒山最近,下山之人多半会经过此地,果然,刘二还记得前些日子的陌生面孔,立刻道:“前阵子大约有十几个青衣修士来过,就和你们的打扮一样,他们还挨家挨户问了许多事。”
看来阁中的确派了剑修前来调查,释英眸色一深,又问:“每一户人家都问过了?”
刘二难得和修士说话,连忙就积极答道:“当然,连我都被叫去问了话,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外地修士,又年轻又好看,比方家的老神仙强多了。”
剑修并不是什么听话的群体,若要让十几个剑修统一隐瞒真相,释英相信那奸细刚下命令就会被剑修们捆了送给掌门。如此,调查时应该不会出问题,可当时给他们的资料并没有关于万阳镇夜晚风俗的情报,只简单提了白骨宗,强调在阴寒山并没有什么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