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禤经理,你也知道陈院长的脾气,若是他直接问我能赞助多少,我怎么回答好?”徐强的屁股从沙发上抬起来一半了,整个人倾身向禤经理等他回答。
“这个……”禤经理沉吟。但他立即问徐强:“你知道出书要花多少钱吗?”
徐强摇头,但给了禤经理一个参考:“中字头的论文要3000到5000元。这书的话,晋职称的影响比论文影响大,没几个3千、5千的,可能不行吧。”
禤经理打开自己的手提包,翻出通讯本开始拨电话。几个电话之后,他找到懂行的人。
“嗯,嗯,噢,噢,谢谢,谢谢。”
*
半晌之后,禤经理放下电话。“徐强啊,出书这事儿我们做不了独家赞助。因为那个科技书发行的书号受国家出版总局的控制,各出版社能拿到的书号数量跟出版社级别有关。且名气越大的出版社,其书号越贵。”
徐强追问:“一个书号要几万块?”
禤经理面无表情地看着徐强说:“几万块?那有那么便宜的。至少要十几、二十万块。”
徐强坐回去,靠实了沙发靠背,来回舔着嘴唇。禤经理不忍看他那挫败、纠结而又不甘心的样子,就说:“小徐,你对工作的认真、努力,我都看在眼里,即便这次不成,我们还会有下次机会的。你不要灰心。”
徐强呐呐道:“如果我今早没去见陈院长就好了。现在陈院长都说了让我在他下手术之后去找他,就像你刚才说我的,要是不去,那不是得罪他了。可去了,说我们公司不可能赞助他……唉!我该先给你打电话,然后再去求见陈院长,可我又怕没落实那边的事儿,没法跟你汇报……这,这,唉!我昨晚不多嘴,不多问我同学那句话,咱们现在也不用为难了。”
禤经理觉得不能得罪陈院长、也不能打击徐强的积极性。徐强能在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来见自己,显见他要把那几个药推进省院的决心。
于是他想了一会儿说:“咱们不能独家赞助,想必其他家也难做到独家赞助。你等等我联系另外几个公司。一家出个两万块,还是能够做到的。”
“这样人情就不是我们一家的了。”徐强有些遗憾。“这么做就变成了谁不赞助,谁就变相被陈院长记住了。”
“是啊,你不要想着人情是咱们一家的。陈院长只同我们一家往来那是不可能的。这样吧,那个小徐,你中午只管把我联系了的那些公司告诉给陈院长。告诉他我们提议大家各出两万块的赞助,别的不用多说。”
“可是经理,那不想出的人,咱们不是变相得罪了?”徐强不想得罪人。天知道自己那天要和那些公司打交道呢。
“小许啊,你不能这么想。你要想咱们把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一个迅速同陈院长建立友好关系的机会,什么话都没说、什么条件都没提地就捧到他们眼前,他们该感谢我们的。他们不想抓住机会、放过机会的后果,怪得着谁呢?”
徐强默默点头,翻出去年另一家跨过公司表彰先进的奖品:深棕色的a5 filofax活页笔记本,摊开在膝盖上,然后从侧面拔下派克钢笔、旋开笔帽准备记录。
“经理,你准备都通知哪几家?”
禤经理拿起话筒开始拨电话,他的笑容高深莫测,但怎么看怎么有脱不掉的、坑蒙拐骗之嫌疑……
*
手术室里,陈文强已经跟李敏又换过一回做术者了。有了几百例的手术垫底,俩人再做烟雾病这种难度颇高的手术,已经不像前年做第一例时那么紧张了。
虽说不那么紧张手术,但手术的难度也没减少。幸运的是手术能够按照术前设计的第一方案,按部就班地进行。
外来的参观者也又换了一次。
老张对着还在手术室大厅墙边坐着、焦急等着轮到自己的同伴,说:“别急,进去了也看不出来什么的。”
?
“我脱离临床太久了。要是让我讲这个纸上谈兵,我会讲得头头是道。但这手术让我去做,我是做不下来的。”
知道你做不下来。
你脱离临床多久了自己心里没撇吗?你能做下来那就见鬼了。可话不能这么说。因为老张能告知自己省院有这个手术,这已经是大人情了。
“很难?”
“嗯。上周陈文强给我讲了要做硬脑膜翻转,还要做脑-脑膜-动脉-颞肌血管融合术,颅内外血管搭桥。但是血管网还是不足以满足供血的要求,现在他们取了一段静脉做搭桥。唉!幸好没取大网膜。”老张摸一把额头的细汗。
“那这要什么时候能完成?”
老张摇头:“不知道。”
“老陈的那助手,那个姓什么来的那姑娘,帮得上手吗?”
“姓李,前年医大毕业的。她和老陈各带一个进修大夫轮流做术者。”
“行吗?”
老张重重地点头:“不比老陈差哪儿。老陈常常是说一声,就让她带着人做。并不去看她怎么做。”
与老张说话的人倒吸一口凉气,惊讶地问:“前年毕业的就能帮上手了?”然后有叹道:“这老陈烧了什么高香,真他m的好运气。”
俩人坐在手术大厅的墙边、靠近门口的地方,用极低的声音说话聊天。时不时有其他科室完成手术的人,推着患者离开,也有接台的带着患者进来。
“老张,快一点了。”那人看看墙上挂着的电子钟说话。
“嗯,是啊。等一点半就轮到你进去看了。”老张安慰同伴别着急。
“你不饿?你出去吃点什么吧。反正你也不用再进去手术室了。”
“我等你进去的。留你一个人在这儿等,多不够意思啊。”老张不想离开手术室,在这儿还有个位置坐。出去了,自己能去吃饭吗?堂弟在里面手术,自己费了那么大的人情,真要丢下堂弟去吃饭,那就白忙乎了。
“没事儿,你去吃饭吧。”
“算了。我有点儿饿过劲儿了。等他们做完手术一起吃。”
*
吃完中午饭的徐强,背着公文包又站到了十一楼的电梯间外面。空寂无人的电梯间,他朝窗外望了一会儿,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折叠方正的、展开是32开纸大小的小纸片,聚精会神地背起来。
熟悉《新概念》的人,看到就会认出那是什么。
原来徐强为了看书便利,他把《新概念》英语书的第三册撕成单张,这样随时随地可以看。哪怕万一被谁看到了,三折两折就可以合到掌心好收。
可是他今天已经复习完一课,还是没等到人。难道是患者早回去病房了?这样的念头一旦冲进了脑海,他就再不能冷静下来了。他急匆匆地走到护士办公司那儿,挤出自认为最和气的笑脸问中午值班的护士。
“护士小姐,上午那个开颅手术回来了吗?”
“没有。”值班的小翟抬头看了他一眼,简单地抛给他两个字。
“那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不知道。”
徐强默默地又退回去电梯间,然后从另一个裤兜里又掏出一个纸片。这回展开了比较大,是撕下来的《医学生理学》教材。他继续背起书来。
*
6号手术间,手术已经接近尾声了。陈文强再度上台。他吩咐李敏说:“小李,你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带马大夫完成。邓大夫把医嘱下了。”
李敏也真感觉累了,她向陈文强道谢后就出了手术间。脱下手术袍,扔进走廊的回收桶里,她便往更衣室去。
更衣柜里有饼干、有洗好的苹果,先吃一点儿再说。
护士长挑开更衣室的门帘进来。她见李敏一条腿搁在长椅上、一条腿当啷在地上,整个人直不起腰地半靠在长椅上歪着,却一手苹果一手饼干地吃得很来劲儿,就关切地问道:“饿了?”
“嗯。饿得心慌。在台上还不觉得,下来就想吃。”
“我听说那家有准备饭了,你稍垫垫就行了,饼干没什么营养的。”
“我办公室有饭,不吃点儿我怕走不回去了。”李敏开玩笑。
护士长也没把她这话当真,只说:“你下回再饿了,让你冯姐给你开瓶葡萄糖喝。”
李敏摇头:“到时候要想上厕所就麻烦了。”
也是。
唉!女人当外科大夫,就是比妇产科更累。尤其是做开颅手术,居然没人能替换的。太辛苦了。
吃完一个大苹果和一小包饼干,李敏觉得自己恢复了不少元气。看着自己洗手服前面湿透的衣襟,李敏叹口气,每次开颅手术,再小心也常常会因为冲洗而报废一条内裤。唉!再累也得先洗澡了才好换衣服。她从更衣柜里拿出洗澡的小篮子和换洗衣服去洗澡,心里默念:下次让小艳批发三包内裤回来。60条,够扔三个月的了。
等李敏洗完澡、回到女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听到外面大厅里传来马大夫的说话声音,她立即加快速度换好衣服,锁好自己的更衣柜,把洗手服、帽子、口罩,分别投进指定的回收点,穿上自己的白大衣离开了手术室。
李敏和患者前后脚回到了科里。等她安顿好、检查完患者、看过邓大夫下的医嘱,陈文强也回来了。
“都安排好了?”
“嗯。”
“跟我们去吃点东西。”今天是由老张、患者家属的堂哥出面请,陈文强不好不给面子,他招呼人一起去吃饭。
“我不去了,我家有送午饭来的。”
老张立即说:“那怎么行呢!小李,给我们这几个当师兄的面子,一起去吃个饭。”
嗬,又是医大毕业的。
另外两个人也相劝。
李敏为难,想想就直接说道:“我孕吐明显,过去未必能吃进去,还会影响大家吃饭。以后有机会的吧。”
李敏这么说,几个老男人也就不再勉强她。唯有老张很热心地问她喜欢吃点儿什么,一一会儿给她带些饭菜回来。
“不用带了。真不是客气。现在想吃,也许带回来又不想吃了。不麻烦了。我家里请了人做饭,我回家吃,就几步路的。”
陈文强就说:“那你就回家休息吧。”
“好。等你们吃饭回来的。”
陈文强带着人走了,李敏跟小翟交代了一声,回去主任办公室喝完保温桶的鸡汤,开始补午觉。
*
那边一直站在电梯间等着的徐强,终于等回来了他心心念念盼着的陈院长。他带着些小激动地迎上去,陈文强却对他说:“你再等我一会儿,我先进病房看看术后的患者。”
他只好继续等下去。
好在这一回他没等多久,陈文强就带着一群人出来了。很热络地招呼他:“小徐,吃饭了没有?跟我一起吃点儿。”
徐强笑笑,也不说自己吃饭没有,就跟在了陈文强的身边。出了电梯,徐强靠近了陈院长,用极低的声音说话。
“陈院长,我跟亿保公司联系过来,他们禤经理申请之后说赞助两万。但我和他商量了一下怕不够,禤经理又出面联系了这几家医药公司。”说着话,徐强递过来一张折叠的活页纸。
然后他说:“禤经理问什么时候送支票过来合适。”
陈文强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就合上了,叠了几下子,然后装进衬衫口袋里说:“明晚你给我打电话,打到我家就可以了。”
“好。那明晚再联系。”
徐强退到一边、让开路,向跟随陈文强的那些人笑笑,看着他们往医院的北门去了。他在心里欢呼一声,欧耶!
新品种进省院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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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强吃了这顿迟到的午饭,回到十一楼看看还有点儿时间,他就在值班室里给放射线科胡主任打电话。
“老胡,我听说龚海忙了一天一夜把片子挑出来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能拼。你听谁说的?”
“龚海的同学。研究生毕业的那个医药代表,总在咱们省院往来的。”
“老陈啊。这事儿付印之前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了。小李能写出来,别人也能写出来。唉!我怎么就少叮嘱了龚海一句呢。”胡主任有些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