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处长把那一对夫妻请到医务处。一路都沉着脸的他, 心情非常不好地冷冷地命令道:“你俩坐吧, 坐那儿。”
然后他翻出一叠信纸问:“叫什么名?家住哪儿?多大岁数了?为什么到医院来闹?你俩都给我好好说说。不要心存妄想,以为可以蒙混过 。李大夫记得你的病历, 陈院长也记得你的病情。”
夫妻俩紧挨着坐下,惊恐、忐忑、甚至带着些卑微的表情,一览无余地在他们脸上来回出现。但是却不见有半点儿的后悔和愧疚。
这让熟悉这类表情的秦处长感到厌烦。
“说话啊。我不能在这陪你们坐着, 我还有工作呢。”秦处长压着火气很不耐烦了。
那男人嗫嚅:“我就是想你们省院有钱, 这么高的两栋大楼, 给我几万块算什么。我的肾在你们这儿治没有了,我干不了活了, 我真养不起孩子了。”
秦处长忍不住在心里骂道:“没有半点农民的淳朴、也没有半点的感恩之心,只有彻头彻尾的利己考量。今天要不把这事儿整明白了, 很可能用不了多久, 就会在极大的范围整出省院大夫偷肾的流言。”
“你养不起孩子是省院造成的吗?省院就因为有两栋大楼, 就得在白救了你之后、就得再给你几万块?你走遍天下问问,哪儿有这个道理?说,谁指使你们来的?”
两口子半低着头沉默不语,完全没有了在十二楼嚎哭的气势。瑟瑟发抖的俩人, 如今好像是面对狮子的绵羊。甚至让秦主任产生一种自己是恶霸,要欺辱老百姓的感觉。
m的, 这会儿装熊了。砸玻璃、踹门的时候想什么呢。
等了一会儿,秦主任再问了一次, 还是等不到俩人的任何回答。他把拧开的钢笔帽扣好。抬手拿起桌面的电话。
很顺利就拨通了。
“喂, 我是省院医务处的秦国庆。啊, 啊,对,对,是我。什么主任处长的,都是革命工作。噢?啊!他们在十二楼也曾这样说过的。现在你们准备怎么办?”
……
“好好,那麻烦你们再来辆车,那对夫妻还坐在我这办公室里呢。也问不出来个所以然。这事儿今天必须要解决好的。拖过年就没什么意思了。唉!可是我怎么问,这脑子是灌铅了,就想着省院该给他几万块。”
……
“那好,那就拜托了。”
秦主任撂下电话,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威严地对着被他咳嗽声吓得发抖的夫妻说:“你们不愿意说也没什么。我送你们去愿意说的地方了。不过你们开口就想要医院给你们几万块,怎么不想想你治病救命一共才花了多少钱?”
“可是,可是,你们是救了命,但是这救与不救也没啥区别啊。做手术之前,两三百斤俺扛起来就走。从田里到家,俺一个人卸车都不怕累的。可是做了手术之后,俺成了废人,连二三十斤都没劲儿提。俺养不了俩孩子,还得媳妇儿养着俺……俺还不如就死在你们的手术台上了。”
男人又摆出要哭的架势。他是真伤心啊。从包产到户,往年自家日子多红火啊。过年时孩子大人都有新衣服穿,饭桌上有鸡有鸭有鱼有肉。如今呢,孩子开春的学费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秦处长冷笑,听听,这是什么混账话。还不如就死在医院的手术台上!秦处长踱去窗前盼望着警车早点到来。他不晓得自己的冷笑仍在脸上,他只在心里说:幸好你没死在医院的手术台上,不然医院就得替你养着你媳妇和俩孩子了。
*
陈文强等李敏走了之后就问小翟事情经过。等把全部事情经过听完,他皱起的眉心能夹死蚊子了。
“这简直就是白眼狼啊。幸好你们三个小姑娘还知道躲起来。这事儿怪保卫处的,为过年竟然把电梯那儿的保安撤了。”陈文强嘟嘟囔囔抓起了电话。
“总机,你给我要保卫处处长家里。”
“喂,我是陈文强。”
……
大概是电话那一端已经得知了十二楼之事儿,给陈文强的回答让他还算满意。等他撂下电话,面色和缓了不少。接着他又打电话去后勤那边,要值班人员赶紧安排维修工人,过来把办公室的门修好,护士晚上值班还得住在这间屋子里呢。
这些操淡的玩意儿!大过年的简直是没事儿找事。
陈文强抱着电话机就没停下打电话。等着秦处长终于能把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工人已经在乒乒乓乓地修门了。
“你打到主任办公室那边,我马上过去。”
陈文强进了主任办公室,先给自己到了一杯热水。然后在电话响到第三声的时候抓起了听筒。
“喂。老秦,你问出什么了?”
“什么也没问出来。但片警说同来的那四个人交代了,是有到南边打工的回来说肾移植肾脏怎么怎么值钱,正好那个患者受伤说是碰到肾了,就在同乡的鼓捣下在他们市里做了检查。”
“人呢?人你怎么处理的?”
“交给派出所了。那四个人交代说想从医院要个五万八万的。”
“倒是不贪心啊。他怎么不要个百八十万的。行啦,先就这么地了。”
“陈院长,那个李敏”
陈文强顿了一下,问:“李敏怎么了?你说她应该开门放那些男的进来?你不要忘了科里就三个女孩子在岗。”
“我没那么说。”
“她们三个小姑娘在这样的意外发生时,能护着自己安全,就已经是给咱们院里省心了。不然出点儿什么事儿,岂不是工伤、岂不是她们的父母亲来找来闹个不停的。你说是不是?”
“我的意思是想说李敏不服管。我说她一句她有三句,不,她有十句顶着。”
“你说她什么了?她违反哪条医院规定了?你想她服什么管?”
秦处长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找错人告状了。他颓然地放下电话,恨恨地在桌子上砸了一拳。陈文强护着李敏,就与舒文臣这些年护着他陈文强差不多。
你们给我等着!他在心里暗暗发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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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主任四点多钟就到了科里,一张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喝得有点儿多。“老陈,你赶紧回去吧。”
“你这在家喝酒怎么还喝成这样了?”
“嘿嘿,儿子大了,我不想服老,这一不小心的,可不就喝多了呗。”石主任嘿嘿笑着换上白大衣,满脸的满足和骄傲。“你可别光说我,你儿子也回来了。你有本事别喝多了。”
“我不会的。我一会儿还得回来给今晚值班的同志们拜早年呢。”
“那可辛苦了。你赶紧走吧。外面又有点儿飘雪花了。”
“是吗?可千万不要再下大雪了。”
“不大好说。”石主任见陈文强要打电话,就走了出去。才到门口,就听陈文强对电话里说:“你开到东门吧。”
当院长果然好啊。自己才来省院的时候,陈文强作为院长助理还没有现在的气势,这升为医疗院长了,整个人不说脱胎换骨吧,那个平凡的、扔到人堆里找不出来的模样,慢慢也透出了威仪来。
石主任才进了护士办公室,立即发现这门不对。
“小翟,半天不见,这门怎么变样了?”他那手里提着的水果等放到桌上。
“被人踹坏了。”小翟酷得不得了。
石主任见她声气不对,就把目光投向另外那个护士。等他终于弄明白原委,叹了一口气说:“幸好术后又做了次ct检查啊。”
这时陈文强走到护士办公室门口问:“老石,你带了钥匙没有?我没锁办公室的门啊。”
“嗯,我带了。你不用回去锁了,我这就回去拿点儿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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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翟酷酷的不爱说话的样子也不是对石主任。她是在烦、是在恼恨那几个找事儿的人。本来李敏都答应问陈院长了,这下今天不能问,有得等机会了。
她烦得连着画错了几个体温点。
“翟姐,我来画吧。”
“行,你画吧。”小翟站起来让位。她想想觉得不能让石主任误会,就提着暖瓶打了一壶热水送过去。
“石主任,给你换壶热水,才开的。”
“哎呦,这感情好。谢谢你啦。”
小翟摇摇脑袋。
“刚才吓着了?”石主任挺关切地问。
小翟略微点头道:“是吓得够呛。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我回去了。该写交班的。”
“嗯,回去吧。”石主任仍是那笑眯眯的模样,看着小翟把早上卫生员给换的热水瓶提了出去。
“到底是年轻啊。可以肆无忌惮地把情绪发泄出来。”他感慨了一句,就给自己倒了大半缸子热水。升腾起来的氤氲热气,很快就模糊了他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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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够厉害啊。早知如此我也学医了。也弄一套这么大的房子。”
“和我一起分来的男生,当初不够晚婚年龄,谁都没资格买的,别说你了。你要是学医,现在是大五毕业实习呢。”
“姐,你给我一点儿幻想的余地好不好?”
“不给。白日梦有什么好做的。”李敏拌好两份饺子馅问她哥哥:“哥,咱们先包这两样?酸菜馅和芹菜馅。”
“先包芹菜馅的。加盐了青菜下水。酸菜多放一会儿味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