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绒里显得凌乱的地毡,才能证明这里之前发生过什么。
直到这时,马妃包在嗓子眼里的话,才脱出口:“娘娘,这钟贵妃欺人太甚!”
“你怎么就确定是钟贵妃?本宫重病在身,那些妖魔鬼怪早就开始作妖了。”皇后阖着眼道,脸上带着一种不正常的蜡黄,哪里还能看出当年风华绝代的模样。
美人迟暮,其实最可怕的不是迟暮,而是明明正当年,却只能任自己一日日病弱下去,被病气吞噬了自己的所有。
连多说一句话,都会觉得力不从心。
“可是除了钟贵妃,还能是谁?”
是谁?
人多了。
“好了,马妃。你也辛苦多日了,回去歇一歇吧。”
“娘娘,妾身不累。”
不累?怎么可能不累,只是有东西撑着吧。
皇后身边的贴身大宫女已经上来请马妃了,她也只能无奈地被请了下去。
其实皇后知道马妃求得什么,这也是个可怜人,出身太低,只能小心翼翼曲意承迎。
若是换做自己,可能也会如此,可惜她……
“娘娘,您再睡一会儿吧?”
睡?每天都在睡,其实皇后并不困倦,只是这身子撑不住她维持太久的清醒。说不定,哪日她一觉睡过去,便再也见不到天明。
睡……
“去请陛下来,说本宫有事与他相商。”
*
嘉成帝看着榻上的皇后,眼前又出现当年两人大婚时她的模样。
此时的她,与大婚时,完全是两个人,这也是嘉成帝不太愿意看到皇后的原因。
不是不喜,只是看见她总会提醒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就流逝了。
然后下意识就会恐慌。
“你找朕有事?”
“陛下,臣妾想将三皇子惠记在名下。臣妾已经没多少日子了,不想死后连个供奉自己的人都没有。”
“你胡说什么!”
其实嘉成帝并不意外皇后会提出这个,可真是事到临头,他还是有些意外。
“你乃朕的皇后,一国之母,就算真有那一日,也就是高居祖庙,受大昌皇族世世代代供奉,又怎会无人供奉。”
“可臣妾膝下无子无女,若真有那一日,恐怕再无人能记住我,陛下……”
“皇后还是不要多想了,好好养病才是。”
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后,嘉成帝站了起来。
“陛下,真的不能?”
“为了江山社稷,我以为你懂,没想到你还是让朕失望了。”
“江山社稷,江山社稷?”
看着那明黄色的背影,皇后突然笑了起来,抑不可止。
“江山社稷能换回我的皇儿?我以为陛下教养太子多年,应该了解自己的儿子,太子从不会是流连那种地方的人。我皇儿得了那种脏病没了,年纪轻轻,临死之前还嚎哭不已。这究竟是谁,是谁害了我皇儿?我以为陛下明白的,定会替皇儿复仇。你才让我失望,彻彻底底的失望。”
嘉成帝突然转过身,紧紧地攥着负在身后的手,看着榻上那个状似疯癫的人:“皇后,你失仪了。”
“失仪?一个快要死的人,说什么失仪不失仪。”
“你这是在谴责朕?无凭无据的事,朕要怎么做,才不至于让你心中充满怨怼。生在这皇家,每一步都是自己走的,适者生存,就算真有人故意蛊惑他,只能怨他意志不够坚定。”
“你果然无情!”
“相信朕,这世上再没有比朕更不希望那一切的发生。可既然发生了,就该去面对。”嘉成帝转身往外走去,有声音被留了下来:“你若真想在名下记一位皇子,朕可以答应你,但不是现在。”
“可臣妾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嘉成帝的脚步一顿,过了几息,才踏了下去。
他没有说话,离开了坤宁宫。
从坤宁宫出来,已是月上枝头,清冷的弦月悬挂在暗蓝色的天空上,冰冷而又无情。
一阵微风吹过,平添几分凉意。
有人靠了上来,将披风搭在嘉成帝的肩头。
“陛下,时候不早了,可是要回乾清宫。”
嘉成帝咳了两声,道:“去把刘太医请来。”
*
嘉成二十年初秋,皇后曹氏山陵崩塌,举国齐丧。
帝哀痛不能自已,辍朝五日,命京城上下停鼓乐、婚嫁,禁屠宰等,持服二十七日。诸王公及文武官员、众内外命妇,齐集举哀,。
连招儿都没想到,她第一次进宫竟然是来哭临的。
本来按理她作为二品命妇,合该在受封之后入宫拜过皇后。可惜皇后病体已久,这茬就被免了。
这趟入宫哭临,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倒有个徐氏,可惜徐氏品级不够,跟她不在一处。这入眼都是惨兮兮的白,她也分辨不出谁是徐氏。也只能女官说什么,就做什么,跟着那前面的人起立、跪下、哭。
连着三日下来,身体强壮如招儿,也有些受不住了。期间,有些年迈病弱的命妇,昏倒的也不再少数。
等这一场办罢,招儿整整在家中歇了数日,才缓过来。
整个八月,京城里比平时都要寂静。
皇后殁了,这是国之大殇,哪怕是走在路上说句话,还得注意言行,不能说笑,也免得遭了人眼,被治个大不敬之罪。
至于婚嫁、筵宴等,更是早就停了,得停过二十七日,才能重拾。
一直到入了九月,京城才重现了鲜活劲儿,恢复了以往的热闹与喧嚣。
同时热闹的还有朝堂,因为就在这个时候,薛侍郎薛少傅又闹出了新的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