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2 / 2)

北地地处苦寒之地,六月飞雪是常事,拜月节刚过,又逢换季,天气正是最乱的时候,北地人早上还穿着短衫,晚上睡觉屋子里要生火炉。两个从四季如春的吴地来的少年修士哪里想得到世上还有这么变态的气候,傍晚就有些扛不住了,偏偏又爱逞强硬是在紫微山女修面前咬牙撑着到了晚上,到这会儿冻得牙齿都在打颤。两人一进菩萨庙就往角落里的草垛中坐着。

孟长青站在菩萨像后没出声。这些日子道门修士就差在太白城中掘地三尺了,幻境被击破,阵法也被销毁,这座菩萨庙因为是佛宗的遗迹而躲过了一劫。孟长青比谁都清楚,这太白城中最重要的两个阵法,一个原来在金碑林中后被吕仙朝转移到东山,另一个则一直藏在这菩萨庙中。这两个少年今夜误打误撞地闯了进来,怕不是要出什么事。

菩萨庙里,那两个少年挨着开始聊天,年纪稍大的少年道:“师、师弟,你、你冷吗?”

“冷。”年纪小的少年吸了下鼻涕,“师、师兄,你冷吗?”

“我、我不冷,我、我修为高,不怕冷。”那冻得快晕厥的少年说着话擦了把鼻涕。

“师兄你好厉害啊,我、我都要冷死了。”

“你以后,好好修道,你也会这么厉害的。”

“好。”

两个少年不说话了,过了一阵子,“师兄、我真的好冷啊,要不我们、我们生个火吧?”那师弟终于用僵硬的手,把干草抓起来给另一个少年看了眼。

很快的,两个少年就哆哆嗦嗦地蹲在了干草边,没带火折子,于是开始用法术生火,一边点火还一边说话。藏在菩萨像后面的孟长青听着外头窸窸窣窣的声音,慢慢地皱了下眉。

一刻钟后,整座菩萨庙在大火中咆哮燃烧着,两个流着鼻涕的少年站在熊熊火海里面面相觑。“着、着、着火了,师兄。”

站在菩萨像后面的孟长青根本来不及反应,那两个少年直接就把一把火将所有干草点燃了,火爆炸似的一瞬间就窜上了房梁,孟长青说实话,他是愣住了。猩红的阵法在火中显形,目瞪口呆的孟长青终于反应过来,出手一把将那要攻击少年的阵法重新封印住。

而就在孟长青闪出来的同时,房梁上,一个漆黑的身影也一跃而下。

竟然还有人躲在这座庙里!

孟长青震诧至极地对上了那蒙面人的视线,一瞬间,猩红火光将双方的脸庞都照的狰狞极了。

两个吴地少年是最懵的,他们先是不小心放了把火,然后看见火中出现一个巨大而恐怖的金印,忽然菩萨后面窜出来一道黑影,房梁上也跳下来一个黑影,一瞬间屋子里就站了四个人。他们看见一个蒙面人纵身出了菩萨庙,另一个蒙面人立刻追了上去,两道身影闪过眼前的时候,他们以为是一阵风过去了。

菩萨庙外,四面八方都是听见动静而来的修士,尤其是长白弟子,几乎是一见到火光就全部赶来了。

太白城大街上,两个黑色的身影在幻境中飞奔穿梭。

“是邪修!抓住他们!”两个少年飞一般地冲出了菩萨庙,大声朝着外头的修士喊。

孟长青在西城追上了那邪修,双方一交手他立刻认出那邪修用的是长白道术,他反手从背后抽出了剑,剑气拔地而起,相撞的一瞬间,两人同时被震了出去,“吴聆!”孟长青从屋檐上翻滚起身,忽然喝了一声。

那邪修停了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面孔与吴聆有五六分相似,下一刻身形就消失在原地,长白宗移行术法纵横道门数千年,确实是快。

孟长青的眼睛瞬间猩红。

真是他!

孟长青跃上幻境化作的阁楼屋顶,盯着那邪修身影消失的方向,忽然他闭上了眼,城中的海市蜃楼瞬间剧烈震动起来,无数金色的雾气从破碎的阵法中升起来,一束束光箭射穿了长空,他再次睁眼的时候,一双眼已经完全变成了猩红色。

在幻境中穿梭的邪修也显然发现了四周的异样,回头看了眼,下一刻他忽然望向城门的方向,眸光闪了下。有人来了。

雨水落了下来,北地几乎从不下雨,这显然是幻境变化了。身后是穷追不舍的长白修士,孟长青头也没回,他一路追着那邪修来到了西南巷子里,气息忽然消失了,雨下得越来越大,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孟长青走在黑暗中,脚下没有一点声音。

在那个人从拐角出现的一瞬间,孟长青终于一跃而下,手中的剑裹挟着全部煞气直接朝着对方的喉骨处划去,百里之外的气机都受到了牵引,天空中雷声大作。

那人的身影从阴影中显现出来,没有蒙面,没有黑衣,一身玄武真人道服,袖口两道明亮剑纹,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孟长青手中的剑猛地悬停,雨水顺着剑滚落下去。他愣住了。不是幻术。

李道玄出现在此地再正常不过了,两位真人无故命丧北地,放眼道史都是极为罕见,玄武真人必然会前来查看。满城的海市蜃楼都在变幻,金色的雾气几乎将没过了人的腰,李道玄看着面前瞬间停住所有动作的黑衣邪修,终于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拉下了那张黑色的面巾。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孟长青眼睛里的猩红瞬间散得干干净净,架在李道玄脖子上的剑也慢慢地放下了,“师、师父。”

大雨倾盆,天地间没什么光亮。李道玄和他对面而立,远处传来修士们在幻境中打斗的声响,不时还夹杂着房屋倒塌的轰然声音。逼仄的小巷里,李道玄望着面前的孟长青,雨从黑暗中落了下来。

反应过来的孟长青立刻伸手去查看,“对不起师父!我,您没事吧?”他声音都抖了,发现没伤着李道玄才冷静了些。

李道玄没说话,下一刻,他好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朝着一个方向看去,太白城的幻境如水雾般晕散开来,一切都了无痕迹。

天快亮时,太白城中恢复了平静,众修士从幻境中清醒过来,拎着仙剑站在废墟中面面相觑。

小巷中,孟长青自觉地跟在李道玄的身后,一双眼一直看着李道玄的背影,没敢出声。李道玄从见到他起就一直没说过话,孟长青显然感觉到了,他心里也知道为什么,两人一前一后地在巷子里走着,他脚步声都不敢太重。

孟长青是真的怕李道玄生气,小时候犯了错误,他被罚什么都没事,就怕几位先生去告诉李道玄,也不管这是个什么事。他心里也明白李道玄今天为何生气,他违背了李道玄的命令,私自下了山,而且走之前没有和李道玄商量,在太白城中他还用了邪术。这事若是换了谢仲春,他现在恐怕不能够完整地站在这里。

其实他下山前也想过同李道玄商量,然而他想了半天没敢。道门历代重视师传,弟子不能违背师训。对于弟子而言,这句话的意思是师父说的话全然是对的,只要弟子有另外的想法就是大逆不道,试图和师父商量那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荒谬事情。想当年长白修士发现真武道经有错字,一字不改沿用至今,被认为是道门师传佳话。离经叛道者有,但是这四个字向来与孟长青没有任何的关系。李道玄瞧着温和好商量,其实拿定了主意便不会轻易更改,禁令在先,他若是直接说想要下山,一则他不敢,其次李道玄不会同意。

孟长青跟着李道玄走了一路,他是真的有点怕了,连认错都没敢。终于,他试着开口道:“师父,我昨晚见到吴聆那半魂在城中出现,长白两位真人失踪或许与他有关。”

见李道玄没说话,他继续道:“我来的时候,太白城中众鬼魂已经跟着吕仙朝走了,可能去了天姥山。我还注意到菩萨庙里的阵法有变动,吴聆那半魂与我同时出现在庙中,如果不是巧合,那应该是他所为。”

孟长青道:“那半魂好像在找什么。吴聆生前留下了很多谜团,他为何忽然屠了清阳观,他作为道门修士,房间里却用了大量佛宗的东西,他少时去过平珈和北地游历,然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那些地方经历了什么。还有当初西洲城之祸,那尊古怪的菩萨至今都没有找到确切来源,这些事中或许有许多地方被道门忽略了。”

孟长青道:“我们或许可以联系下长白宗的修士,让他们再查一查吴聆的遗物。”

孟长青说了许多,李道玄一直没说话,终于,孟长青也慢慢地不敢说话了,就是跟在他后面走。

李道玄去了寒城。长白宗如今两位真人下落不明,几位嫡系大弟子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掌事的是祁连山辈分最高的虚和道人。虚和道人的年纪比长白宗掌门吴洞庭还要大一些,在道门中也有不小的声望,这一趟他也来了北地,暂住在距离太白城最近的寒城月华府。听闻李道玄到了,他亲自出来迎接。孟长青是第一次见到虚和道人,非常瘦削的一个老人,面相意外地亲和,穿着身紫色的道袍,白须飘飘地站在风中。

孟长青没有上前去,他看着李道玄与虚和道人进了月华府。北地是佛宗的地界,平日里几乎不见修士的踪影。月华府是北地修士住所的统称,是北地佛宗为了重大会事专门修筑的供修士居住的地方。

孟长青怕被人认出来没有敢跟进去,就一直抱着剑在外面等着。

李道玄和虚和道人大约是聊了一个时辰,听完李道玄说的话后,虚和道人明显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真人放心,我会派弟子回去重新查验。”对于一个长白修士而言,说出这句话并不容易,吴聆之死一直是长白宗的痛处,查验他的遗物更是令人无法接受。若是今日说这番话的是另一个人,哪怕是玄武掌门,虚和道人也会断然拒绝,然而说这番话的是李道玄。没有人怀疑他有恶意,也没有人会觉得这是种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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