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青在那么一瞬间,莫名有种被震撼的感觉,却不知道这震撼从而何来,手中的天驱镜回旋着猩红的血光,他站在原地看着回过头来的吴聆,莫名就笑了。心意这种东西,有人近在咫尺却永远隔着山海,有人隔着山海却仿佛近在咫尺。他站在原地看着吴聆,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境,竟是忍不住开口喊道:“我给你做炉鼎,你跟我回玄武如何?”
吴聆一张脸隐在了夜雨中,瞧不清他那一瞬间的表情。
孟长青道:“我今日过去找你,听见长白的师弟在背后议论你。”他接下去道:“玄武虽不如长白那样热闹富庶,规矩却少的多,师长和善,师兄弟和睦,八百多里山脉,两千多座海岛,九挂瀑布,两条横流的大江,玄武福蕴当世第一。”
孟长青知道这不可能,吴聆作为长白大弟子,绝无可能去玄武修道。可他还是说了这番话,他是真的为吴聆觉得不值。
他将天衡镜塞入吴聆的手中,源源不断的灵力顺着那面镜子灌入吴聆的灵脉中。
吴聆还想抽回手,却被一把攥紧了。
血融合在了一起,吴聆还未来得及说话,孟长青闭上眼,纯金色的灵力在雨中一瞬间散开。
第80章
第二天,雨停了, 玄武弟子陆续地离开了西洲城。
古道上, 李岳阳与阿都正在说着什么, 陶泽凑过去听,有一两声轻笑传过来。西洲城中,长白弟子们正穿行在街巷中,腰间佩玉叮当作响。
道门有足够的时间与耐心,等这群少年变成真正的剑修。命运注定了他们会为了同一个目标在将来重逢,他们自己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那天清晨,孟长青没有跟着李道玄一起离开, 他在西洲城门口等了许久, 一直也没有等到谁出现, 食指一下下敲着剑身,他抱着剑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最后一个玄武弟子也走出了城,他望着那古道许久,最终,他也转身离开。
吴聆站在空无一人的天虚观中,雨已经停了,久违的阳光从敞开着的大门照进来,落在他的脚下, 像是一条金色的路。他注视着大殿中央的那副真武大帝的画像,画中,真武大帝着流云道袍, 乘鹤而来,衣袂飘飘。在人间有一个说法,说真武大帝与玄武祖师黄祖其实是同一个人,入世为真武,出世为黄祖,道分两派,归于同宗,长白与玄武同源共生。
这说法自然不会被长白宗与玄武承认,熟悉自家道史的两派弟子都知道,真武大帝比黄祖晚生两百年,二位道祖有如日月耀空,同存在于一个时代,却一生都没有过任何的交集。如今市井巷间流传的那些二人互称兄弟晚年决裂的故事都是后人附会,两人从未相遇,何来的故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真武大帝听说过黄祖,真武即玄武,他以此为道号,足以证明他少年时听说过黄祖的事迹,但纵观他的一生,选的又是另一条与黄祖走过的截然不同的路。
六千年前的风流已经故去,化作了风中的传说。吴聆站在那片金色阳光中,望着自家宗派先祖的道像。
画像中的真武大帝也在望着他,望着这个混入他宗门的异类,或者说魔物。倘若真是真武在世,望见这一幕也不知是什么心情。
吴聆一个人大殿中站了许久,没有任何的动作。
李道玄今天早上第一眼见到城门口徘徊的孟长青,他就看出孟长青在等什么人。众人都离开了,孟长青迟迟都没有跟上来,他什么也没有问,也没有命人回去喊他,他只是放慢了行程,孟长青大约是傍晚时分才跟上他们,他能看出孟长青没有等到那个人,他依旧什么也没有问。
时隔多日,孟长青与师兄弟们终于回到了放鹿天,山上刚刚下了第一场雪,山风骤起,孟长青站在阶前,看着满山遍野的雪花,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李道玄一直望着孟长青的背影,雪无声无息地落在他肩上。
李道玄对着孟长青道:“回去吧,回房间里看一看书,静一静心,你也累了。”
孟长青回头看他,收剑拱袖道:“是,师父。”
孟长青听了李道玄的话,去看道书了,放鹿天的书阁中有道书几十万卷,不比紫来大殿上的少,然而这些年来除了他与李道玄却鲜少有人踏入这大殿。孟长青站在一架书下,望着那些或是用纸、或是用绢、甚至竹条制成的道书,他用手抽出了一本,小心地擦去了上面的灰尘。
雪窸窣地落在屋檐,澄澈的天光照进巨大的窗户,孟长青坐在窗前,轻轻把书翻开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没有静下来。在某一个翻书的瞬间,他的思绪莫名地又回到了那座还未毁去西洲城,回到了那条小巷,天街下着雨,不知是哪里传来的如水弦声,红袍僧人的预言在他耳边响起来。
“天地之大,你将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注定名扬天下,一生漂泊,唯独回不去你最想去的地方。”
孟长青的道书刚好翻到某一页,上面写着一句话:“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而就在同一个时刻,西洲城中,一连站在天虚观大殿中许久天的年轻剑修忽然转身大步朝着门外走去,降魔剑的穗子一瞬间迎风吹开。
阿都这些日子来天天都来放鹿天找孟长青。他似乎在躲着谁,一个劲儿地往放鹿天跑,孟长青多问了两句,他顾左右而言他,他本来就傻乎乎的,一装傻,谁也拿他无奈何。
这一日,他又来找孟长青,刚好在大殿中撞见李道玄,李道玄坐在大殿中,手边点着昏昏沉沉的香炉,黄昏的宫室中,满屋子的轻烟。他对着李道玄说明了来意,李道玄也没说什么,点了下头,他于是又蹬蹬蹬地跑出去找孟长青了。
孟长青在书阁里找着书,见他过来就与他聊了两句,阿都忽然道:“对了,差点忘记了,我刚从山下来,有人来找你,让师弟把这封信交给你。”
孟长青找着书的手忽然一停。
阿都把信递给他,嘴里还道:“这信封上的字真的很好看啊,我拿着信过来的时候遇上喝醉酒的齐先生,他看着这个字就一直夸一直夸,差点把信抢走了。”他这话说的有些委屈。
孟长青看着书信上的字迹半晌,迅速拆开了信。
阿都好奇道:“谁给你寄的?”
孟长青任由阿都从他手中将信抽走,许久才道:“是个长白的师兄,他回长白宗途径此地。”
阿都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道:“长白在这边,玄武在那边。”他两根手指朝不同的方向指了下,“不是正好相反吗,为什么会路过?你这个师兄他是走着走着迷路了吗?”
孟长青出门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廊上的李道玄,他立刻停下了脚步,“师父。”
李道玄许久不见他出门,多看了他一会儿,道:“要下山?”
孟长青点了下头,“想去趟山下的驿馆,有个朋友路过玄武,我想去见一见他。”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的神色,问道:“吴聆?”
孟长青一瞬间抬头看向李道玄,眼中一片诧异,完全不知道李道玄是如何知道的,仔细想想,应该是在西洲城的时候,他与吴聆走在一块,被李道玄注意到了。他忽然想到很久之前李道玄对着自己说的那番话,他曾答应过李道玄,不与吴聆来往,此时此刻他竟是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良久才道:“是。”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许久,终于,他低声道:“早去早回。”
孟长青明显有些意外,他对着李道玄行礼道:“是!”
李道玄站在廊下望向孟长青离开的背影,一阵风吹过银杏林,他忽然不自觉地皱了下眉,一直到孟长青消失在山阶下,他仍是站在原地。
李道玄一直记得那个长白宗的年轻弟子,在仙剑大典上,他见过那弟子一面,当时有些说不上的怪异感觉。在西洲城的时候,他见到孟长青与那年轻弟子走在一起,一眼就认出来了,彼时长白掌教吴鹤楼也在,他便多问了两句。吴鹤楼提起吴聆全是赞誉,主动将吴聆的过往生平都一一与他说了,可以听出来,吴鹤楼确实很喜爱这名年轻的弟子,说是放眼长白这一代弟子,唯有吴聆一人称得上卓尔不群。
仙剑大典结束后,玄武三位真人私下也曾谈论过排名靠前的几个弟子,南乡子当年与吴六剑夫妇有些来往,他对吴聆也一直颇有赞誉,渐渐的,李道玄自己心中也有些动摇,或许这只是个心性淡泊的道门弟子,只是瞧着木讷了些。孟长青离开西洲城那一日似乎在等什么人,他当时已经猜出来是吴聆,也没有阻止。
正想着,山外有脚步声响起来,李道玄朝那方向看去,他原以为是孟长青折回来了,却发现来的是个紫来大殿的年轻弟子。
那弟子奉命前来,恭敬地对着他道:“师叔,掌门真人说想请您去紫来峰坐坐。”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