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2 / 2)

吕仙朝抵着那剑气看了李道玄一会儿,周身的煞气渐渐浓郁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瞬间消散。他退了两步,站稳身形后,看着李道玄半晌道,“真人……深藏不露啊。”

一手足矣,虚实一看便知。

李道玄并未作声,紫阳剑气消弭在雨中,他站在山岗之上望着吕仙朝,隐约是有几分玄武大殿里供奉的道祖仙蕴。吕仙朝哑然半晌,忽然笑道,“既然真人不愿切磋,那我看便算了,我们改日再约,来日方长啊!”他自己顺着自己铺的台阶先下了,心中却仍是隐隐惊骇,再看着李道玄的视线也有些异样,见李道玄仍是望着自己,他笑了下,“得,给您让个路。”说着他没再挡着李道玄,给他把路让开了。

李道玄却没有动,他望着吕仙朝,忽然低声问道:“他怎么说的?”

吕仙朝听见李道玄开口说话,下意识背绷紧了,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接着上一茬孟长青买扇子那事说的。这一下子打散了他的气势,反应过来后愣了又笑,觉得李道玄这人真有意思,他也懒得继续编了,直接道:“我编的!没那事,孟长青那草包,被你废了只手,瞧你废的不彻底,自己还要再废一遍。我还记得没两天,他街上瞧见买扇子的,一看上头的字像你写的,蹲着看了半天,把所有都买了,我骂他有病啊,他也不说话,我对他说,醒醒,你们都断了师徒关系了,李道玄要杀你呢,他跟个聋子似的装没听见。”吕仙朝说着便不着调了,“那他对您可是死心塌地,一片真心,日月可鉴苍天可表呢!”

吕仙朝估计是忍了孟长青那窝囊样子很久了,一开口便没有刹住,索性全说了。说完他看向李道玄,似乎想要看李道玄的反应,可惜什么也看不出来,他笑了,“我早该那时就猜到……”他嘀咕了一句。

李道玄一直静静听着,直到听完了,他始终没说话。雨不知何时停了,风徐徐地吹过长林,他转身往外走。

放鹿天,刚入夜。

孟长青在屋子里收拾书架,他翻出了本书,看了会儿上面的潦草涂画,又放了回去。他忽然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去,李道玄刚刚进屋,他正要出声喊师父,下一刻视线就在李道玄手上停住了。

孟长青低身蹲在李道玄面前,低头查看着上面的伤,不是什么重伤,只是划开了一道浅口子,他起身去拿药。药室山每个月都会将各种常备药送到玄武各个山头,放鹿天人少,孟长青在外时,这山只有李道玄一个人住,药室山弟子却仍是每月按时送药,也多亏他们守规矩,孟长青没手忙脚乱,他从药箱中把几瓶药拿出来。

他现在想抽吕仙朝。

李道玄望着帮他上药的孟长青,看了很久,抬起另一只手摸了下他的头发,孟长青立刻抬头看向他,李道玄手中的动作不自觉地放轻了。

李道玄问他,“当年你用扇子作法器是因为上面的字?”孟长青自打出了玄武当了邪修,再没用过剑,也没用过道术,到哪儿都捏着柄纸扇。

孟长青一听就知道是吕仙朝同李道玄说了什么,迟疑了片刻,他点了下头,“嗯,扇面上仿的是您的《参合》。”

谢仲春重视文教,曾让李道玄为书院的弟子写一部道书,李道玄于是写了《参合》,不知怎么的传了出去,一时间满大街都是仿品,个个都说是自己的是真迹,这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如今小辈们大多都知道《参合》,知道《参合》是李道玄写的的却寥寥无几,街上没人再卖这些了,孟长青看见那些扇子上的字心中震动,把东西买了下来。

孟长青当年买扇子是因为他其实并不愿意真的与李道玄恩断义绝,他想的是,无论李道玄认不认他,李道玄永远是他唯一的师父,那扇子是个念想。本来是没什么的,可如今两人是这种关系,李道玄忽然说起来这事,孟长青第一反应是有些不好意思,好像他从那些年就心思不正似的,他本来想解释,却又没了声音,有些事提起来就是惘然。

李道玄看了眼孟长青握着他的手,问道,“你的右手是如何痊愈的?”

孟长青已经猜到了是吕仙朝说了些什么,沉默片刻后道:“我用剑用习惯了,不动右手不习惯,后来出了些事,我觉得这样不成,自己想办法治了,早已好全了。”孟长青看着李道玄的神色,语气放缓了些,“师父,无论过去我做了什么,我说了什么,我心中从未怨过您,我真的从没有敢这样想过,我心中敬重您,如今仍是如此。”

大约是因为孟长青用了“敬重”这个词,李道玄看着他有些微怔,半晌才低声道:“敬重?”

孟长青点了下头,忽然低声道:“我小时候第一次见着您,我就在想,我想一辈子都跟着您。”孟长青望着李道玄,“那时您把我留在江平城,义母告诉我,您是道门圣人,要去降妖除魔,您还有好多重要的事要做,我那时就在想,等我长大了,我就去玄武山上找您,求您收我为弟子。”他停顿了下,“书上说世上有圣人,我没见过圣人,我一直觉得,您就是道门圣人。”

李道玄静静听着,听完了,他也没说话。

孟长青道:“您一直是我在世上最敬重的人。”

李道玄望了他许久,终于抬手摸了他的头发。那眼神有些温柔。

孟长青没了声音,望着李道玄,大约是吐露了心里话的缘故,孟长青开始克制不住地盯着李道玄看,烛光有些昏暗,李道玄看上去较平日里还要温和许多,没有一丝棱角,一双眼中的光真是柔和极了。这和孟长青的记忆并不相符,在他的记忆中,李道玄虽然心善,但面上不怎么显露出来,许多人乍一眼看去,绝不会生出想要亲近他的心思。李道玄像是一尊供在烟火中的神仙道像,令人生出敬畏之心。

但是如今的李道玄看上去很温和,圣人的眼神原来都是这样澄净柔和的。孟长青不由得就低声道:“师父,您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怨恨过您,我……”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只是望着李道玄。

李道玄见孟长青不说话了,开口问道:“什么?”

孟长青说着话,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了下,他忽然凑了过去,抬手按在极轻地吻住了李道玄,只觉得柔软极了,和昨夜的感觉一模一样。

李道玄怔住了,任由孟长青亲吻着他,过了会儿,他才抬手抚上孟长青的背。

孟长青几乎感觉不到背上那只手的存在。昨晚他就感觉到,李道玄可能并不太懂这些事,甚至不如他一个只翻过几本画册子的,至少绝对称不上熟练。他记得李道玄一直没怎么出声,手上的动作慢到透出一股认真意味,被亲到还会不自觉地愣一下,但那双眼真的能让人溺毙在里头,只要看上一眼,就再生不出抵抗的念头,只想跟着他走。

孟长青原本只是想触碰他,像是不由自主地去伸手拢一团柔和的光,却没想到渐渐地就失去了控制,他吻着李道玄,一点点用力,慢慢成了咬,直到他尝到了血腥味,他这才猛地回神,一下子松开了李道玄。李道玄没发话,他自己先懵了。他好像真的咬了李道玄,他是真的咬了下去。

李道玄望着他,没说话,也许是不知道说什么。

孟长青有些吓着了,嘴里的腥甜刺激得他有些脑子发懵,他跟李道玄说“您别动”,李道玄真的就没再动。他微微睁大了眼望着李道玄,手甚至还没收回来,依旧放在李道玄的脖颈上,他原以为李道玄会说他一句什么,至少会低声斥一句“胡闹”,可他惊魂不定地等了半天,李道玄什么话都没说,李道玄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然后在他僵硬地呼吸都断续起来的时候,终于极轻地笑了下。

那一笑,云淡风轻的,孟长青是真的看怔了。

紫来峰。

姜姚来山上找南乡子的弟子许长清。许长清按辈分算是他的师兄,在他刚入门时帮了他不少,当年许长清还帮他去找李岳阳借过镜子。这阵子姜姚回到玄武,和许长清又渐渐熟络起来,如今,他总算是步入了修行的门,还与其他师兄弟一起入了书院学道。

姜姚知道自己的根骨不好,这仙根还是当初孟长青帮他改的,所以他入门后十分勤奋,免得给人落下个天资不好人还惫懒的印象。

前两日,许长清试了他的修为,大为震惊,说他的天赋非常之高,不能说百年罕见,至少也是玄武同辈师兄弟中排行前五的那种,刚说完许长清立刻改口,不是前五,得排到前三。姜姚还当许长清是唬自己,说这番话是为了让自己别丧气,后来瞧着许长清惊叹不已,这才回过神来。

这些日子,把修行比作走路,姜姚简直日行千里,而且悟性越来越好,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一群师兄弟瞧着他的眼神都变了。

若只是个拔尖的新弟子,师兄弟们可能会对其生出敬佩之心,可姜姚刚入门时天赋确实不怎么样,如此一来,师兄弟们心里便琢磨了,也有师兄问姜姚“你是如何修炼的?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吗?”众人记得姜姚与放鹿天来往密切,问他,“是不是扶象真人提点过你了?”姜姚每每被问到都会如实说,“我没有用什么特殊的法子,扶象真人也没有提点过我,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就感觉一下子开窍了似的。”

一群师兄弟闻声大多无言,表面不说,心中却觉得是姜姚藏着掖着,不怎么老实。一个天资普通至极甚至连仙根都要别人帮着点的少年,忽然成了天才,其中自然有门道,姜姚这番话说的让人觉得无趣。

渐渐的,一群师兄弟全都疏离了姜姚。姜姚什么也不懂,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还是许长清暗中提点他多主动和师兄弟说说话,又主动在其中帮着牵引,众人与姜姚的关系这才缓和了些。

每月的十五,是山下的驿馆往山上寄家书与物件的日子。玄武虽然不开放招弟子,但每年都会挑小道童或者是天资好的少年上山,这些人大多与玄武宗门有着或近或远的关系,比如李岳阳,李岳阳原是玄武开在人间的分观中的女弟子。这和长白那种直接开门见山选拔弟子的方式很不一样。

弟子们的亲朋好友会往玄武寄东西,每月十五,弟子们可以一齐下山去山脚的驿馆领取。姜姚主动要帮师兄弟们去下山拿东西,一群师兄弟答应了。

姜姚此次上紫来峰是找许长清的,许长清的家人给许长清寄了家书、银两、一袋家乡的干果、另有两件许长清母亲亲手缝制的夏衫。

许长清一听说姜姚特意帮他拿了家书,立刻给姜姚道谢,他接过墨绿色的包袱看了看,露出个笑容来。

下一刻,姜姚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从紫来大殿前走过,他大为警惕,那满脸写着“欠揍”两个字的人,不是吕仙朝还能是谁。姜姚在吕仙朝手中吃过很多次亏,见吕仙朝看向自己顿时心中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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