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2 / 2)

孟长青竟是不敢走上前去, 只听见风在耳边徐徐地吹, 鬼楼中有谁在吹笛子, 吹的是正好是相思,软软绵绵的调子令人听了面红耳赤。玄武山上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玄武只有黄钟大吕,有一劈到天东的通天大道。

终于,孟长青一步步朝他走过去,他感觉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忐忑过,每走一步,心跳的越快,最终, 他走到了李道玄跟前,停下来的时候竟是莫名松了一大口气。

这么点路,走了多少年似的。

“师父。”

李道玄望着他, 过了许久,他轻声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去找姜姚,他跟着吕仙朝学了点邪术,我去看看。”孟长青似乎有些紧张,一双眼望着李道玄。

李道玄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不自觉地摩挲着自己的袖子,半晌才道:“去吧。”

孟长青忽然忍不住提了下嘴角,他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这实在是太尴尬了。李道玄面色明明和平时没有两样,他却能感觉到李道玄的不自在,和他如今的心境简直一模一样,好像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孟长青努力平复了下心情,终于恢复了些,他决定先不去找姜姚了,为了打散这种尴尬,他对着李道玄说了件正事。

“师父,吴聆的魂魄没散干净,吕仙朝打算去找他。”他说到这儿换了换语气,“这些事需要一个交代。”他其实并不敢帮吕仙朝求情,李道玄对吕仙朝的印象之恶劣,他从前是领教过的。李道玄平日里是个好商量的人,但涉及根本时,李道玄眼中绝对揉不下沙子。

吕仙朝终究是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邪修。正邪不两立这句话,俗是俗了点,毕竟也是条传了六千年的道门规矩。

出乎孟长青意料的是,李道玄这次却没说话,孟长青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他于是接下去道:“师父,吴聆盯上我了,他知道我活着,他会找上我,当年是我杀了他,我与他之间迟早要做个了结,师父,”他看向李道玄,顿了下,低声道:“这些年是我拖累您了,我令师门蒙羞,伤了您与诸位师叔伯的名声,我对不住您。”当年若是听李道玄的话,他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地步。

而今想想,他当年是要疯成什么样,才能对着一心为了他考虑的李道玄喝出那一句“我不用你管”,心肺真的都被狗吃了。他看着李道玄的眼睛,终于说出了这些年一直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

“师父,我知错了,这些年让您操心了。”

李道玄看着他,眼神辨不出什么情绪,许久才道:“知道错了就要改,不能跟小时候一样,说了就忘了。”

孟长青原本情绪还算可以,闻声心头却是突如其来的一酸,半天才定住了心神,他点了下头,“好。”他看着李道玄,“我以后都听您的。”

“也不必怕。”李道玄望着他,终于道:“若是你说的都是真的,你问心无愧,便什么也不用怕。”

孟长青莫名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点了点头,“好。”

李道玄看着低头认错的孟长青,许久才道:“吕仙朝之事,只要他不再伤人,我不会再多插手。”

孟长青闻声似乎很诧异,应该是没想到李道玄会如此轻易地放了吕仙朝一马,回过神后慌忙道谢,“多谢师父!他不会的。”孟长青点点头,用几近立誓的语气道,“他不会伤人的。”吕仙朝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本人并不是逮人就咬的狗,只不过疯起来有些骇人罢了。

李道玄没有继续说话,也看不出是信了还是不信,他打量着自顾自说着话的孟长青,那眼神有些不易察觉的纵容,右手不自觉地慢慢地整理了下左袖。从廊下打进来的阳光像是一点火星,将他的眼睛点亮了。

他一向反应比别人慢,洞明剑气消失了,那些卷土重来的心绪又在心头翻滚,他此时此刻才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世上出鞘的剑,没有回头的道理。

孟长青忽然停下了说话,抬头望着他,“师父。”

李道玄没再继续走神,“嗯?”

孟长青放低声音,请示道:“我先去找姜姚了。”

李道玄点了下头,“去吧。”

孟长青这才背着大雪剑往后退,回身往外走,下了长廊,忽然又回头看向李道玄。

李道玄看着朝远处走去的孟长青,年轻的面庞在阳光照耀下干净清秀,浑然看不出当年埋入血泊中的狼狈,也不见小时候的那股胆怯瑟缩。他看见孟长青好像是忽然笑了下,这一笑,真的像回到了少年时,李道玄的思绪一下子漫开,人有些松怔。

孟长青没见李道玄有所反应,有些尴尬,扶了把身后的大雪剑,然后继续往下走。

李道玄袖中的手后知后觉地攥紧了些,又轻轻松开了,他竟是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孟长青找到了姜姚,和他说了那幻术的事,让他今晚先不要入睡,否则容易被梦魇着。姜姚听完直接骂了吕仙朝一句,大约是觉得这人实在无耻至极,脸都青了。孟长青一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近日他被吕仙朝整得够呛,于是安慰了他几句,又教了他几个清心咒,姜姚看在他的面子上才终于住了口。

白瞎子知道李道玄与孟长青即日便要离开鬼城,这一日傍晚,他把李道玄哄了出去。

白瞎子那点心思孟长青是清楚的,李道玄虽然表面上冷着脸,但论心肠那真是活菩萨下凡了,白瞎子是惦记上李道玄那点仙泽了。两人说话的时候,孟长青碍于李道玄的面子也不好插嘴,眼睁睁地看着白瞎子说了一通天花乱坠的胡话,硬是把李道玄哄骗了出去,他看得瞠目结舌。

人善不只被人欺,连鬼都要欺负到你头上啊!

孟长青原先是想跟上去的,可李道玄让他在屋子休息,他一下子就没话了,讪讪说了句“好”,欲言又止地目送着李道玄与白瞎子离去。

李道玄一直没回来。

到了半夜,门外忽然有敲门声响起来,孟长青以为是李道玄终于回来了,起身去开门,一打开门,他顿住了,浑身都是冷汗的姜姚站在那儿,跟只小水鬼似的,一副吓得神志不清的可怜样子。

“道长,我做了个噩梦……”他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好像受了极大的惊吓,魂都没了。孟长青再三提点他不要睡,他心里牢牢记的,结果反倒困得更快,刚刚一不小心打了个瞌睡,思及此他脸色刷白,仿佛记起了无比恐怖的东西,后槽牙咬得极紧。

孟长青见状忙让他进来,一指点在他眉心帮他顺灵力,孩子吓得快疯了,握着杯水抖得跟筛子似的,喝了一口,却不会咽了,水从嘴里又满出来。孟长青帮他梳理着天以内的气息,心里暗骂吕仙朝真是作孽。

姜姚特别怕在屋子里待着,一直说喘不上气,孟长青于是带着他去了外头,见他还是怕,干脆带着他上了太白城的城墙,那是太白城最空旷的地方,姜姚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跟脱水似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吸着气。

孟长青忍不住问他,“你梦见了什么?”竟是能够吓成这样?

姜姚白着脸,许久颤抖着道:“我梦见我死了,我在我从前的家,我去买药……有人来敲门……”他说的有些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

孟长青听了会儿,倒是没听出这梦多可怕,摸了下姜姚的脑袋,“好了好了,只是个梦。”

姜姚抱着膝盖坐在城墙上不说话,孟长青抬手给他输着灵力,低声道:“别怕,男子汉大丈夫,一个梦有什么好怕的?”

姜姚过了好一阵子才缓和过来,气也喘匀了,冷汗也没了,看样子是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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