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愕然道等下妈咪还要来的呀,韩道德想了想,掏出五张百元大钞递给她,说道你就跟妈咪说服务太好,额外送你的,大年三十的还得讨生活,妹子你也不容易。至于你跟妈咪说我送了你是五百还是三百,你看着办就是。这位上了年纪的大伯都如此善解人意了,小姐自然不好再撒娇,迅速穿上衣服,心中有点小懊恼知道这位大伯如此爽快厚道,做活儿的时候就更用心些,其实估摸着差不多该有孙子的大伯长得是不太对得起党和人民,但没啥坏癖好,很好说话。韩道德和香水味有点廉价的小姐一起离开房间,给田图斐打电话,轻声说道:“小六,对不住了,陪我去趟市里。”
大半夜的,上哪去弄《古文观止》,呵呵,韩道德自有他的门路法子,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他自己都没那个脸给大少爷打江山。
吃完早餐,赵家大宅一大帮人前去祭祖,一律步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得走四十来分钟,赵山虎和赵家二奶奶土葬在一个山腰风水宝地,两座坟头隔开了距离,因为赵家老佛爷发话了这中间的位置要留给她,她跟那个上海女子斗了一辈子,大事小事赢了一辈子,老佛爷仍然不愿意在最后关头输给那位大家闺秀哪怕一次。一行人浩浩荡荡,赵甲第挽着奶奶,照顾到老佛爷,队伍行走速度缓慢,到了山腰,两座坟建造得并不气势恢宏,普普通通,这点是赵山虎生前的愿望,老人回光返照,最后一次头脑清醒,躺在病床上直接就对赵三金摊开了说赵鑫,你自作主张帮我挑地儿睡觉,你怎么说都是我儿子,我接受,但棺材本是我自己的钱,不要你一毛钱,要是敢弄得跟土皇帝一样的坟墓,以后你有脸来上香?小心雷劈死你。
陆续上香敬酒,赵太祖当之无愧是第一个,照理说持家的黄芳菲也应该有资格陪丈夫一起,但她这么多年一直选择后退两个台阶,等老佛爷和赵甲第上香后,才和儿子赵砚哥,王半斤齐冬草一起上香。后面上香的亲戚,都极为讲究按资排辈,丝毫不能乱。一圈轮流下来,就是半个多钟头,兴许有人在赵家大宅里戴着厚重面具,即便吃着年夜饭或者看着春晚都不忘一边把酒言欢笼络关系,一边称兄道弟一边相互试探,或者尔虞我诈一下,但到了两座坟前,却都是不约而同收敛了许多,脸上的敬意都发自肺腑,没有故作矫情悲伤。
上的酒是赵老爷子生前嗜好的一种自酿土酒,连包装都谈不上。度数高,入嘴凶,能在胸腔心口烧出火来。接下来就是放鞭炮,全部让赵甲第和赵砚哥两个做孙子来点燃。最后,赵太祖捧着一炷香走到坟前,这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可以走了,今天,赵家老佛爷是第一个,王半斤和齐冬草一左一右搀扶着,赵甲第却留了下来,赵砚哥也不想走,却被母亲黄芳菲强硬拉走。
赵太祖举着香,低着头,轻声自言自语,只见嘴动,听不到这位权位如日中天的男人说些什么。
赵甲第远远蹲着,等赵太祖弯腰插上香,赵甲第点燃一根香烟,放到爷爷坟前。
赵太祖轻轻道:“走吧。”
赵甲第跟在他后头。
“陈平安说你进步不小。”赵三金摸了摸裤袋,抽起一根烟,并没有转头。
“师傅就收了我这么一个徒弟,器重欣赏一点很正常。”赵甲第平静笑道。
赵三金不置可否,换了一个话题:“明天跟半斤去北京,要不要准备什么东西?有需要就开口,别劳烦你奶奶了。”
赵甲第摇头道:“不需要。”
赵三金不再说话。他本就不是话多的人。两人步子都不大,一时半会追不上前面的大队伍,无形中成了父子独处的罕见一幕。
赵甲第犹豫了一下,问道:“金海对淡水项目是不是赌太大了点?”
赵三金笑道:“无所谓,赌输了,最多延缓一下金海赚钱的速度,动不了根本。再者,你铁了心不掺和进来,连实习都跑去杭州,呵,这个中金,穿着黄马褂捧着尚方宝剑,在国内资本市场称王称霸,到了外头,就不太入流了。没个十几二十年积累,底蕴出不了的。暴发户气质,跟金海一个德行,谁也别五十步笑百步。换谁坐在那个位置,就是条只会拉屎发-情的狗,赚钱都要比不赚钱容易。不过话说回来,你只是去镀金,没什么关系。”
赵甲第无奈道:“拜托,金海再牛,也比不过国字号的中金,你别酸。”
赵三金哈哈大笑,对儿子的挖苦,不以为意,道:“那不一样,金海的钱都是你老子一个兜里的,中金那几位没我这份霸气。”
赵甲第不得不报以白眼。
赵三金抽烟不慢,停顿下来,他不习惯用打火机,而是在一根烟即将燃尽烧光时,烟头对烟头,用仅剩的火点着下一根。他叼着烟站在半山腰,驻足而立,眺望远方,说了一句赵甲第云里雾里的话:“我其实希望你,陈平安,还有黄老爷子,还有一些我养了很多年的棋子,都派不上用场。因为这就像一户家境困苦赤贫的人家,小心翼翼珍藏着最后一件传家宝,等把这件宝贝拿出来的时候,这个家庭也就真正走到了穷途末路了。但我们老赵家又有点不同,哪怕有一天金海倒了,甚至说我某天死翘了,赵家也倒不掉,这叫虎死不倒架!”
这一刻,赵太祖豪气纵横,气吞如虎。
第278章 四合院
正月初二,原先拥挤不堪的赵家大宅近乎走得一干二净,所幸不是树倒猢狲散,而是各奔前程或者各回各家,齐冬草黄睿羊这批家族年轻一辈金海菁英都追随赵太祖前往北京,海水淡化项目过于庞大,仅仅跟北京方面需要挂钩对口的部委就多达十几个,一个环节都不能出现纰漏,需要步步为营小心打点,外界很难想象如此巨大牵动整个金海身躯的战略方案,赵太祖竟然全盘交由一个还不到二十五岁的女人去操作,哪怕这位彗星般崛起的女性商界新锐在以往案例中战绩骄人,但大多数商业评论家都认为赵太祖过于儿戏,胆敢弃用王厚德这批老成持重人脉深厚的元老,难免有经济学者揣测赵太祖是否与石佛等高管起了间隙,再难有这些年如胶似漆伯乐知遇的蜜月状态。
赵甲第则跟着王半斤前往北京,两人换着开一辆宝马7系,赵甲第先去了趟ts市区,见过了一对父母,这才驶向北京,一座给赵甲第印象除了大还是大的城市,那里的人官帽大,有些口气大,有些则是胸襟大,尤其是街道也宽大,没什么小家子气,与之相对应的则是那些个真人不露相琵琶遮面在巷弄里的部委机构办公室,这是与这座红色首都匹配的底蕴和城府,ts离京津都不远,赵甲第来过的次数却寥寥无几,本来说好换着开车,王半斤却赖皮地屁股扎根在副驾驶席上,整理储存在电脑上的摄影作品,翻出得意杰作,还会扛着电脑端到赵甲第面前,一点不顾及司机在高速路上小心紧张的感受,赵甲第一阵火大,忍无可忍,终于爆粗口道王半斤你丫滚一边凉快去,再烦我就跟你同归于尽了。王半斤撇了撇嘴,良心发现,终于放赵甲第一马。总算安全到达北京城,王半斤给母亲王竹韵打了个电话报告行程,接下来王半斤瞎指路,让赵甲第多转了起码半个钟头的冤枉路,
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地来到赵甲第熟悉的街道,这一带可以算木樨地到玉渊潭南门一线。
王半斤厚颜无耻地说姐的方向感不错吧,赵甲第已经懒得理会,默不作声停下车,四合院外的街道肯定是没有停车位了,挤满了一部部挂军牌或者政府牌照的车子,挡风窗下车证的一张一张格外扎眼,展览会一般。但这些车子大多是三四十万的价格段位,甚至不少都在二十万以下,反而超过五十万的并不多见,偶尔几部路虎奔驰s级的好车,挂的牌照也相对平庸,赵甲第下了车,提着一盒茶叶,就这么简单,茶叶是他从观音村带来仅剩四两多山村老茶,茶罐稀拉平常,茶叶更谈不上珍贵,但王半斤觉得不错。
赵甲第被王半斤挽着手臂,步伐缓慢,一路上见到牌照最牛叉的是两部奥迪a6,一辆出自总参,一辆挂京g6,王半斤如数家珍,把一辆辆车的来历数落过去,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其实一些牌子都是报废车上摘下来的,没进电脑销号,车管那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重新使用了。还有那些个车证看着就搞笑,过期多少年了还舍不得拿下来。这辆挂a82段的路虎看到没,最煞-笔,是韩洪那2逼的,本来早就该归还回去,但韩洪那个在国家电网当老总的老爹舍不得,原先是装在奥迪a8上,后来韩洪满地打滚要了过去,没事就跑长安路上去显摆,忽悠外地人,纸老虎罢了……不过呢,大多数都是货真价实,可惜咱们家的不多,也不牛。我叔可能算是最出息的一个了,但也才副部级,所幸是实权部门,总算长了一点脸面。瞧,这部京82就是他的。你小心点,二叔的女儿,王严妮这妞最势利,等下你少不得被她挖苦,你做好心理准备。再有就是梅姨因为上次偷跑去上海的事,对我还有怨念,你得帮我说好话。”
到了。
挂有大红灯笼的四合院门口站着穿着喜庆气的王竹韵和梅姨,还有一些男男女女,赵甲第一个都不认识,偷空瞥了眼大门上的春联,毛笔写就,显然是王家老太爷手笔,笔力虬劲。看到赵甲第和王半斤,王竹韵和梅姨的笑容显然要真诚许多,其余王家成员则象征意味很浓,大多以审视的眼光看待叛徒赵家的不速之客,只不过都隐藏较好,不至于流于表面,唯独一个站在清雅中年男人身边的年轻女孩,虎视眈眈,谈不上半点善意。赵甲第陆续喊了声大妈和梅姨,梅姨帮着介绍,门口站着的都是王家的嫡系成员,尤其是王清平,老王家第三代的中流砥柱,还主动伸手与赵甲第轻轻握了一下,他可以算是借干部年轻化的大好东风崛起上位的典型,国内最年轻的一批高干,知识技术性精英官僚,毕业于北大,博士学位,一身儒者风范,一半缘于先天优势的家教身世,一半靠自身后天努力积淀,但谈不上官威,甚至说官味都不浓。
除了气态中正平和的王清平和一脸倨傲的女儿王严妮,还有王半斤的三叔王清河,在人民日报工作,担任职位不高,妻子则中国神华就职高管,膝下一对儿女都还在上大学,一个清华,一个人民大学,夫妻子女一家人都面容安静,并无锋锐,偏向书香,老王家第二代香火不旺,例如王半斤爷爷就早早去世,老太爷的小儿子目前在南方养老,与老太爷老死不相往来了半辈子,想必是有着解不开的天大疙瘩,王半斤不爱说这些,赵甲第也就无从得知这个三代人都在走下坡路的红色家族内幕八卦。
他跟每一个人都客套过去,最多能勉强算不卑不亢,再无更多画蛇添足的气势。
进了四合院,院子是四进格局,很是夸张,足以见得当年王家老太爷在政坛上的能量。光是院子有四个,前院,中院,正院,还有一个后院。前院中有一排柿子树,赵甲第记忆最深刻鲜明的那棵老榕树栽在后院中,四合院这会儿住了六七家人,大多数都是春节期间暂住,跟一般红色家族一样,后代们都搬离了最初度过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的院子,但也有一些占据历史悠久胡同小院的家族则是家道中落,院子都被国家回收,王半斤一家始终住在面朝正院的东厢房,谁都清楚家里老太爷老祖宗最是宠溺这个曾孙女,本来有望跟王清平一起担起家族中兴众望的王竹韵去了舟山普陀岛后,王半斤也出国留学,本就安静的四合院愈发冷清,正应了第三辈名字中的“清”字。王清平王清河兄弟都住在中院房间,其中后者是常住,就职于清水衙门,加上老太爷最憎恨子女后代在经济问题上犯错,学者王清河相比较单位分配的房子,还是乐意住在藏书颇丰的四合院,一来有老太爷坐镇,没谁敢吃了雄心豹子胆来烦扰,二来一对子女能够接受老太爷的亲自指点,是最大的无形裨益。
今天才正月初二,到访的客人还不算多,明天开始才是高峰期,老太爷门下弟子不计其数,被老太爷仅是吝啬评价为“资质中庸,无经纬之才,只够造福一市一县”的王清平能够这十多年始终位于平步青云的艳羡态势,旁观者都心知肚明,虽说老太爷一直懒得刻意提携这个孙子辈的“庸才”,但这不妨碍当年受恩惠泽于老王家的门生和世交去重视的确有不俗能力的王清平,毕竟当得“王书生”庸才二字评语,看似寒碜可怜,其实已经很了不得了。因为被老人评为庸才之上人才二字的人,多半是屁股坐过国副级位置的煊赫大人物。
正院占地面积最大,除了原本就有的石凳石桌,还从屋里搬了张桌子出来,坐满了人,看到赵甲第,都眼神意味深长。
王竹韵让梅姨把那罐茶叶送去老太爷由耳房开辟出来的书房,她则领着赵甲第通过侧门前去后院。
老榕树。
两只半人高的青瓷大缸,数十尾青红色鲤鱼优哉游哉摇尾游曳,缸底丢满了大大小小的钱币,这是老王家的习俗,家族里不管是谁,多大的年纪,每长一岁,都要往大鱼缸里丢下一枚钱币。
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朝王竹韵和赵甲第迎面而来,赵甲第身躯轻轻一震。大抵知道院外门口街上那部京g6是谁的了,因为赵甲第曾在电视上见过眼前的老者,他所执掌的部门,是所有部级单位里的重中之重,可谓魁首。陪伴老人送出院子的应该是老太爷的生活秘书,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习惯性带着礼节性淡淡笑容,只是比起学者身份的王清河那种略显刻板清冷的笑容,要多了一丝亲近感,却决不至于给人谄媚讨好的感觉,这一点,赵甲第在李檀脸上看到过,只是两者谁更胜一筹,一位是“近达天听”,一位是“封疆大吏”,还真不好说。
老人跟王竹韵热络打了声招呼,朝赵甲第笑着点点头,就擦肩而过,并不染发,两鬓尤为霜白,这才党内领导中极为罕见。
榕树下,老太爷躺在椅子上晒太阳,躺椅摆放很有讲究,并不会被枝叶茂密的老榕树遮去全部阳光。
老人闭着眼睛,手上拿着一直收音机,在听北京一个频道的时事报道。
赵甲第站在不远处,望着躺椅上颐养天年的老人,明年这时候就是整整一百岁的老人,说不出话来,一些之前酝酿排练多遍的言语,都忘得一干二净。
老人睁开眼睛,看向被孙女王竹韵轻轻安排坐下却仍然略显拘谨的赵甲第,慈祥笑道:“小八两,那个不喜欢读书的小家伙,是吧?”
第279章 国手之力,国士之风
赵甲第被王老太爷一句话勾起儿童时光的回忆,是王半斤拉着怯生生的他步入这个专属于老人的后院,之前小八两听院里长辈小孩都说后院是叫禁区的东东,未经允许闯进去就挨板子的,年少懵懂的小八两多胆小,上个小学都需要姐姐王半斤蹲在教室外头盯着,他本来就对附近那些个持枪的警卫兵很是敬畏,听到后就更不敢迈雷池一步,一天黄昏,熬不过王半斤拿着一根自制小钓鱼竿跟他说后院可以钓鱼玩,去了后才发现躺椅上的老人,王半斤没心没肺去垫脚跟站大青瓷缸旁边钓鱼了,留下孤苦伶仃胆小怯弱的小八两独自面对老太爷,当时老人挥了挥手,示意小八两走近一些,小八两这才蚂蚁搬家一般挪了挪,老人再招招手,小八两才肯走到面前,老人问几岁了,小八两腼腆轻声回答八岁,老人接着问看过多少书了,小八两就没下文了,红着脸,不知如何作答,如今日一模一样躺在老榕树下躺椅上的老人笑了笑,没有多说,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