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围猎好似风卷残云,镝鸣声、人喊声、兽叫声交织在一起,令人血脉贲张,所有人都在追逐杀戮,直到曰头偏西才收兵。
通算下来,参与围猎各部,竟是宋朝使团猎获最多,倒让契丹各部刮目相看。
回营之后,辽主便用烧烤宴会,款待远来的宋使。契丹人在营地里生起一团团火堆,将打到的猎物扒皮洗净,用铁枪穿了、架在火上烤。
赵宗绩从没有过这样的体会。和大宋最大敌国的皇帝,围坐在一堆篝火旁。唯一的不同就是,辽主的屁股底下,坐了片虎皮,他则坐了片鹿皮。
对辽国人来说,野外打猎,坐卧随心,哪有那么多规矩?当年宋朝第一次遣使来辽国时,当时的圣宗皇帝和皇后,坐在一辆板车上,车轼上搁着木碗木盆,两口子一边吃饭一边接见来使。看得宋使老不是滋味:奶奶的,泱泱天朝,竟败在这群老巴子手上……不过时代变了,现在越来越多的辽人,开始崇尚起汉礼来,规矩比宋朝人还多。只是这位年轻的大辽皇帝,天姓无拘无束、返祖现象十分严重罢了……耶律洪基盘腿坐在火堆边,端着金杯饮一口烈酒,睥睨着赵宗绩道:“宋使所为何来?”
赵宗绩心说,你妹的,你叫我来的好不好?但话不能这么说,面上还得恭声道:“外臣为两国长久和好而来。”
“长久和好?那简单。”耶律洪基嘿然一笑道:“还我祖宗之地,则欢好可久也!”
赵宗绩心头怒意横生……千里迢迢把我弄到大草原上来,一路上百般刁难,原来还是不死心!想到这儿,他反问道:“两朝罢兵、和睦相处、达十年之久。陛下为何突然提出要割地?”
“因为南朝违约在先。”耶律洪基说着,看看身边的大臣……早先介绍时,赵宗绩知道,这位是辽国的南院枢密使、赵王耶律乙辛,乃辽主亲近之人。
耶律乙辛知道,自家主上的心,全都在打猎上,对政务则不那么上心。宋使质问之下,这位大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赶紧接话道:“你们南朝堵塞雁门关、在界河上增设塘泊、还修治城隍、征集民兵。这是何意?”
“对,”耶律洪基点头道:“群臣都请求用兵南朝,而寡人以为,不如遣使宋朝求关南之地。要是南朝给了,那还是兄弟之邦,自然长久和好。若南朝皇叔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再举兵不迟。”宋辽澶渊之盟,约为兄弟之邦。当时宋真宗年长,为兄,辽圣宗年幼,为弟。现在宋朝的官家,是真宗之子,而耶律洪基在是辽圣宗之孙,辈分上矬了一辈。这是他被人说动,无事生非的重要原因。
“陛下打开地图看看便知,大宋堵塞雁门关,是为了防备西夏,并不是针对辽朝。增加塘泊是边民自发开荒,且在辽朝提出抗议后,我们便已经叫停了。这些年来,界河以南的塘泊,已经基本填平。这正是我们对盟约的尊重。”赵宗绩解释道。
其实,边界的塘泊缩小,始于黄河改道。泥沙俱下的黄河水一冲,把宋朝好容易挖的沟沟渠渠,全都填上了。不过这却让宋人可以理直气壮的解释此事。顿一下,赵宗绩又道:“还有城隍是补修破损的,乡勇是补充缺额的,完全没有背约!”
“……”听了赵宗绩的解释,耶律洪基面露讶异道:“非卿家如此一说,寡人还不知其详。”说着看看另一边的老者道:“皇叔,怎么跟我皇兄说得不一样?”
那头带金冠、身穿华服的老者,正是当今辽国皇位第一继承人,皇太叔、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重元。而辽主口中的‘皇兄’,正是他的儿子涅鲁古。耶律重元闻言淡淡道:“宋使之言,未必属实。”
“也对。”耶律洪基点点头,切一块烤的金黄的鹿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赵宗绩以为,这轮谈话差不多就到这儿了。谁知耶律洪基咽下口中肉后,又开口道:“寡人所欲得者,祖宗故地尔,南朝归还,是天经地义的。”
“陛下!”赵宗绩火大了,硬声道:“晋高祖为了僭取帝位,以燕云十六州贿辽。周世宗复伐取关南,皆是前朝往事了。现如今,我大宋龙兴已经九十年,若两朝各自索取异代故地,岂是北朝之利哉?”
你们要是要关南故地,那我们就要幽云十六州,看看谁损失大。
耶律洪基又一次词穷。这时候歌舞开始了,辽主便不再废话,请宋使观赏为他们准备的舞蹈。
赵宗绩等人只见营中空地处,已经排列了三百余人的庞大乐舞队,皆戴无脚幞头、身穿红袍、脚踏皮靴。在节奏明快的契丹乐伴奏声中,舞者们脚跟着地,脚尖离地翘起,双臂斜抱肘于胸前,上身右倾,向左侧腰,开始翩翩起舞……大部分宋使只是看个新鲜,因为比起宋人那登峰造极的歌舞水平来,辽国的舞蹈,只能算是原生态。没有高难度的旋转等动作,只是顿挫、伸缩手足罢了。
不过陈恪看着很舒服,这种豪迈、粗犷,节奏鲜明的舞蹈,比宋朝的杨柳轻舞,要男人多了。
当晚,狂欢一直持续到下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