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枪了。
穿甲燃烧弹精准击中车辆的油箱,巨大的声响随后而至,公路边挺拔的胡杨在爆炸掀起的熊熊火光中变得扭曲。
又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这次是穿甲弹,直击第二辆车的驾驶员脑部,血花溅射在车窗上,驾驶员的身体已经倒在了方向盘上。
苏飞甚至看清楚了他临死前恐惧的目光,瞳孔上清晰的倒映着离他不远的大火。
“我有点兴奋。”他舔了舔嘴唇上的死皮,决定听耳机那边的建议,下次还是把水袋和吸管带上。
毕竟这是整个队伍里最会养生的前狙击手预备役成员。
“冷静,注意呼吸频率。”卢晔端着手里的m4a1,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语气有些警告的意味,他都已经闻到那股浓烈到呛人的清酒味了。
到底还是有一点超出预期的情况。
第三辆车上似乎载了炮弹,在油箱爆炸后引起了又一次更剧烈的爆炸,巨大的气浪朝着四面八方迅速扩散。
苏飞下意识的把卢轩按到自己身下,谁也不知道当年军校第一名毕业的人居然真的瘦到能缩在他的怀里。
卢晔第一时间把他的听力和痛感调低,谁也不知道全军区都威名赫赫的神枪手其实是个怕疼怕痒的小孩。
深灰色仿佛还带着火星的蘑菇云缓缓的朝着蔚蓝无云的天空升上去。
爆炸的余韵消散,苏飞吸了吸浓郁的清酒味,觉得自己还是酒量不太行。
他扒拉开卢轩还压着他的整条手臂和半边身体,“没事吧?”
后者递给他一个茫然的眼神。
哦妈耶,忘了把他的听力调回来了。
观察员朝着自己的狙击手露出了生平最人畜无害的笑容。“我说我们走吧,后面的事情就交给吴先生和皇子殿下了。”
离观察点不远的沙丘后面停着一辆狐式越野,苏飞自觉去了驾驶位。
一向很少主动提起话题的卢晔突然问,“年初那会儿,核流站是不是把何储弄到机枪组去的?”
苏飞眼睛都没眨一下,张口就胡扯,“他还年轻,又没有向导辅助,不适合这种会影响血液流通可能导致大脑萎缩的位置。”
卢晔转头看着他理不直也气势如虹的模样,眨了两下眼睛。
意思很明白:你在讲什么?
车胎刚好碾过一块石头,颠的苏飞被弹了起来,他忍不住“唉哟”了一声。
一直不见踪影的茶隼又飞了回来,上体红褐色和石板灰色相间的羽毛艳丽而富有光泽,它停在苏飞的肩头,用喙顺了顺他的刘海。
温顺的哪里像是一只隼——在战场上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精神体在很大程度上反映的是哨兵的心理。
苏飞笑的弯起眼睛。
清酒的味道这时候变得柔和绵长了许多,清清浅浅的偏偏又盈了他满身。
樱花香的风又徐徐的吹了起来,茶隼高兴的发出一声鸣叫,冲上高空,在阳光的照耀下羽色越发夺目起来。
“没出息。”夏魏君仰着头骂了一句。
但也没把精神体召回精神图景里。
苏飞笑的没了眼睛。
沙漠里的落日才是最好看的,大片大片瑰丽的火烧云几乎是要垂到手边,仿佛一朵巨大棉花糖的云被渡上金边,又渐渐模糊出蓝紫的晕染。
苏飞坐在基地用黄土垒的外墙上,两条腿晃荡着,手里捧着一个双筒望远镜。
油彩已经洗干净了,露出一张高中生的脸,软绵绵的没有棱角,清秀到甚至有些寡淡。
“喂,夏魏君,不要把你的茶隼放到我的精神图景里去行不行?”他头也没回的说。
“它自己要去的,我有什么办法?”站在他身后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那副平光眼镜戴上了。
“我总不能把它抓了,把毛拔了,烤给你吃吧?”夏魏君继续说。
“......”苏飞再一次觉得自己当初把何储给赶走是多么的正确。
要不然天天留这么个人在狙击组,夏魏君还不得跟着他学的怼天怼地怼空气啊?
难得能把聒噪的不行的人堵到没话讲,苏飞眯起眼睛。
“舒服。”
“夏魏君你怎么站着睡着了?把眼睛睁开啊!”
“……闭嘴。”
“切。”
等最后一丝光线都隐没的时候,苏飞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的味道。
他蹲到夏魏君的身边,“皇子殿下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后者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偏头看着他,“我们回基地的时间是?”
“中午一点五十七。”
苏飞把望远镜挂到脖子上,“也就是说从任务点回到基地大约需要5个小时,现在已经快八点了,皇子殿下他们只要在三点之前撤离现在就应该已经回到基地了才对,原本的作战计划里需要这么多时间吗?”
“作战计划里我们完成狙击任务后单独撤离,机枪组、指挥组和后勤组完成善后再撤离,预计善后时间是两个小时,他们应该在中午一点左右就能撤离。”夏魏君默契的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
“糟糕,他们有危险!”
苏飞手一撑就从十多米高的外墙跳了下去。
夏魏君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一脚踏上外墙,也跳了下去。
“咳咳。”负责人站在核电分站的基地大门口,神情严肃的看着他们俩,“苏飞,夏魏君。”
“到!”在听到代号的瞬间回归到军人的状态几乎不需要反应时间。
“紧急情况!”
离分队驻守的分基地有两个小时车程的沙漠小镇就是韩玦他们的信号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
小镇有几条风景如画的蜿蜒土路,围绕着一个小型广场和一座泥土建造的教堂。
它自十六世纪起就在这儿了,几百年的时间里似乎没有变过样子,高矮错落的涂色屋顶,脏兮兮的墙面上有剥落后残余的涂鸦。
宇宙历二十一年,他们开始有意识的把丧尸朝着这个西边的大沙漠驱赶的时候,这个小镇是第一批沦陷的地方——完全被丧尸占领。
现在分基地的这些年轻人对于这个小镇所有的记忆大概就是那一年在电视新闻里偶然晃过的一眼。
那样血肉横飞的画面在小时候是禁止他们观看的。
那会儿所有的家长都抱着同样的希冀,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分化成普通人。
在这个末世里,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可是为人父母者,只想他们能活着。
观察员从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宿舍偷了一瓶牛奶,一边喝一边飞快的浏览资料。
苦中作乐。
苏飞就坐在他旁边,帮忙举着灯。
“资料里说怀疑这次是新的亚种,接到韩玦他们的求救信号不到五分钟他们就失联了,只知道数量不少且行动有序。”夏魏君翻完了一沓资料,最后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咬着牛奶吸管眨巴眨巴眼睛。
“没啦?”苏飞问。
“没了。”夏魏君答道。
“这么多资料……”
“这么多资料里八成都是上面的猜测,我觉得对我们的任务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夏魏君偏着头,“你觉得呢?”
苏飞还是高高的举着那盏探照灯,灯光刚刚好落在他俊挺的五官上,睫毛上像是跳跃着流金的蝴蝶,朦朦胧胧一片光影。
游走在梦与现实的边缘。
“你别真像那人说的傻吧?”苏飞一把夺过探照灯,“快点再检查一下装备,下面的路车开不进去我们得徒步了。”
韩玦的脊柱中弹了。
他那只浑身雪白只有翅膀尖端和后缘染着一线黑的漂泊信天翁将他护在一双巨大的翅膀底下,除了谢右和那只漂亮的玉足海东青谁也不让靠近。
连千予宸想帮他处理伤口都被它赶走了。
问题是,向导受伤后的哨兵状态也并不见得有多好,他正靠在藏身的半截土墙上半耷拉着眼皮。
千予宸在谢右的授意下给他注射了抑制剂。
“好点了吗?”高大俊朗的医疗兵语气意外的温和。
豆大的汗珠不断的从谢右的额角滚下来,他咬着牙不让精神图景被莫名而来的风暴吞噬,一整天的高强度作战让他的精神图景里一片狼藉,偏偏此刻他的向导也没办法为他梳理。
只能他自己硬抗。
他转了转头看着在信天翁的翅膀下闭着眼睛仍旧眉头紧锁的韩玦,然后对着他点了点头,“还行。”
“我觉得你不像是还行的样子。”千予宸嘟囔了一句。
“哥!”蹲在地上帮苏静修通讯设备的千瑟汐突然回头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帮忙!”
虽然不知道自己一个医疗兵能在这上面帮什么忙,但千予宸还是挪了过去。
“怎么了?”他问。
千瑟汐沉默了一秒,指了指趴在地上手里还握着调试仪的通讯员,“你给苏静擦擦汗吧,我看她怪辛苦的。”
“啊?”苏静抬起一张白嫩嫩的包子脸,不明所以。
守着这间被炸的还剩一半的“屋子”缺了墙的那一边的两位机枪手同时回过头来,又同时转回去盯着面前的荒芜与漆黑。
“还没修好吗?”何储问了一句。
“快了快了……”苏静反复测试着时有时无的信号。
微型电脑上显示出来的微波断断续续的。
她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继续工作。
狙击组进入小镇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
沙漠里又大又圆的月亮明朗动人,所有的星星熙攘在深蓝暗沉的天幕里,风也又软又凉,亮晶晶的银河简直要被风吹下来。
这里好像一下子成了这个处处蛰伏危险的末世里最安全的地方,什么动物都没有,满天空都是星辰,能撩动感官的只有风。
进入小镇之后两个人谨慎的保持了战术走位,夏魏君端着他的m4a1走在前面,对苏飞打了个停下的手势。
“怎么了?”苏飞压低声音问。
“没,给基地那边打个报告。”夏魏君左手持枪,右手按住通讯器的按钮,“分部基地,我是夏魏君,请求通讯,是否收到?”
很快耳机里就传来了上司伴着电流微微失真的声音,“我是布沙尔,有什么情况吗?”
“将军,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小镇,没遇上丧尸,也没发现小队其他成员。”
布沙尔愣神,“基地也没有接收到他们的信号。”
“明白。”夏魏君干脆利落的切断了通讯。
“哎你……”
砰——
熟悉的r93子弹出击的声音乍起。
余韵是更熟悉的清酒味。
观察员转身朝旁边错开一步的距离,端起枪的瞬间子弹就如同流星碎片盖过去。
一小群的丧尸正从空荡荡的街道里缓慢而僵硬的朝他们走过来,有一只撞到了废弃的油桶,左手被尖利的不整齐断口活生生扯掉一半,乌黑腐臭的血液就在尘土飞扬的地上一路拖曳着。
末世到来后才出生的夏魏君和苏飞从小就要学习有关丧尸的理论知识,更别提十六岁觉醒后在白塔总部学习的那三年一直都在接收这方面最前沿的科研成果。
他们都清楚的知道这些东西在被感染的两个小时内视网膜就会完全自溶,靠优秀的听觉和对活物异常敏感的嗅觉来寻找食物。
“分开行动。”夏魏君用肩膀轻轻的撞了撞苏飞。
后者转头的眼神里是不赞同和担心。
在成为狙击手预备役后的第一堂课里,给他们上课的那位荣誉勋章可以挂满左胸的退役狙击手告诉他们,“观察员就是狙击手的眼睛和盔甲,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你都不可以离开你的狙击手,除非死亡。”
“放。”苏飞伸出一只拳头,“风能到的地方,都是我的,不会出事的。”
夏魏君呼了一口气,看着越走越近的丧尸,也伸出一只拳头。
两只拳头隔着手套轻轻的碰了碰。
“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