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右刚刚说,要亲亲。
蜻蜓点水的轻碰,谢右还故作镇定地用指尖揩了一下唇,可惜垂下眼睫时白皙的后颈红了一片。
吴琼愣了一会儿,突然从头炸到了脚。
“行!行李箱给我!”她咬着唇,慌张地拉过拉杆,“我要走了,安检人比较多,会来不及。”
谢右下意识地要跟上去:“我送你到安检口……”
吴琼回头瞪他,声音跟奶猫似的,凶巴巴地说道,“别来!你敢过来我咬你!”
整个猫……不是,整个人都毛茸茸的。
谢右哦了一声,吴琼立刻步履生风地奔向站口。
过了安检,吴琼拉着箱子,后悔得牙痒,如果刚刚能硬起腰杆拽着领子亲回去就好了。她郁闷地踢掉了地上的一粒石子,虽然网上还能联系,但又要一个月见不着真人了,就这么走了,是不是有点不甘心。
她停下了,人生总共几十载,见一次少一次,她一咬牙,当即就要回头,鼻尖却突然盈上一股淡淡的香水味,繁花,鲜果与木质。
谢右的手臂环上她的腰,黑色的发梢轻蹭他的颈间。
吴琼整个人都麻了,谢右还在她的耳朵边说话,热气呼得那块皮肤滚烫发痒。
“我……一直在想,不抱一下的话,真是亏。”他笑了,声音突然放低,“你刚刚是不是想回头,我没忍住,就抱上来了。”
吴琼被圈在他的怀里,意图也被看清楚了,只好小声嘀咕道:“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机灵。”还有流氓。
转念一想,这人除了是校草还是校霸,他不流氓谁流氓。
谢右头一低,直接搁到了她的肩膀上:“恩,我挺蠢的,但是你聪明,吴琼全世界最聪明。”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像骂人,吴琼没忍住,怼了一句,“你闭嘴吧。”
谢右从善如流:“好,那你让我再抱一会儿。”
吴琼身上真的有牛奶的味道,不知道是因为牛奶喝多了还是怎么着。他以前就经常看见吴琼手里拎着牛奶,咕噜咕噜地吸,下课吸放学吸,课上还偷偷吸,他越看越喜欢,就爱屋及乌,索性买了几十箱那个牌子的牛奶,结果一晚上连酗三包后实在受不了牛乳味,全让王叔送到亲戚那里去了。
现在看来,他似乎只喜欢吴琼身上的牛奶味,实在是,比他闻过的女人身上五花八门的香水味要好闻几万倍。
拥抱的时间越久,就越引人注意,周围的行人纷纷侧目,他眼尾略挑,直起身把吴琼往前轻轻一推。
拜——拜——
栗色头发的少年眉眼弯弯,朝他做了个口型,然后回头融入了人潮里。
谢右面色冷淡,脚却不由自主地往前踏了一步。
他和无数的人道别过无数次,想起和吴琼的道别却还是后怕心悸,如果这两年来有哪怕一步棋下错,那次道别,就是这辈子他和吴琼的最后一次交集。
绝望的人会喜欢平行世界的,而他从来不敢想象有一个世界,他踏上了另一个十七岁,因此他二十岁再也回不到她身边,那是他这两年来每个夜晚的噩梦。
就像是一个选项型游戏,一步一个深渊,他如此庆幸,自己是那个迄今为止选对了选项而走到现在的人,他握住了当年曼哈顿夜景中右手的光宴,才能漠然地俯视辗转挣扎状若困兽的自己。
美貌着溃去的玫瑰,被手底心的黑暗烫伤,烧烂。
谢右盯着手背看了一会儿,转过身离开。
谢家的别墅还维持着以前的摆设,每天都有人打扫,家具上一点灰都没积。
谢右面色冷淡地踏进家门,身旁仿佛有个十七岁的少年红着眼,也和他一般的步伐,却气得浑身颤抖。
谢父的两鬓已经有了几束白,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指缝夹着烟。
谢右随手把外套脱在椅子靠背上:“爸,少抽点烟,你最近身体不好。”
谢父抬起头,把烟掐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你骗过了你妈。”他眉眼深邃,凝结着化不开的疲惫,“这女人,真的信了你是来接手我在星洲的公司的。”
他冷笑着啐了一口:“我竟然也被你骗了。”
谢右抱着手,似乎饶有兴致:“嗯,子承父业是理所应当的,在这件事上我确实没有说谎。”他起身,从客厅的酒柜里随手抽出一沓文件,扔到茶几上。
谢父瞥了一眼,是股份转让协议,还是他自己签的,白纸黑字,一直都由王叔保管,却不知道为何到了他的手上。
受让方签字后立即生效,他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谢右三个大字,顿觉气血攻心。
谢右还在笑:“爸,您觉得我这两年学的东西,够管咱们的家业了吗?”
谢父咬着牙道:“我是为你好,有太多事你根本就不清楚,我那样做,都是为了你。”
“我的确不知道你们那样处心积虑,把我骗去国外的原因。”他咧了咧嘴,“但你们肯定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谢父冷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但你要是不听我的,你以后一定会后悔。”他漫不经心地拿起那叠文件,脆弱的纸张在手里微微绷紧,传出了碎裂声,“直接把原件放在我面前,是嫌纸太薄还是觉得我老年痴呆?”
谢右却摇了摇头,“爸,你什么都明白,我今天能搞到这份协议,明天就真的可以全盘接手你的公司。”他闷笑了一声,“我有那个能力,怎么办,您好像别无他法了。”
谢父看着他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气得牙痒,真恨不得拍下来,贴在美国那群被迷的五迷三道的小姑娘的眼珠子里。
他拎起烟灰缸,用力地往地上一砸,嘴里骂骂咧咧。
“给我滚!爱干嘛干嘛去!我管不了了!”
谢右低了低头,道:“谢谢。”他刚拉开客厅的门,就被谢父叫住了。
“我没病,能随便气,但是你妈不能,你心里好好想想。”
谢右回过头,“我想把我妈接回来,她在这儿生活了二十多年,也最喜欢这里。”
谢父愣了一下后说随你。
谢右沉默了一下,“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么反对我和她在一起。”
谢父冷哼一声,声音却低了下来,“我只能告诉你,你们如果在一起,我们家会变得不幸。”紧接着却是长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你妈当初求我送走她的原因之一。”
“我那时才多大?根本就还不认识她。”谢右抿了抿嘴,“你不喜欢她,就不要找这种借口。”
“是不是借口,你以后就知道了,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自己选择的路,只希望你以后被后悔。”
“她很好。”谢右却固执地看着他,“如果你们了解她,就一定会喜欢她。”
还是道阻且长啊,但心底那层阴霾到底算是散开了。
走出家门,他抵着墙,眉眼舒展开,盈盈带笑,掏出手机刷刷打字。
“到了吗?”
“我突然,很想你。”
我突然,很想你。
吴琼刚跨进公寓的门,一个不稳,扶住了门框。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谢右”发来的微信,她匆匆瞟一眼,又用手掩住唇轻咳一声,脸上窜起几抹红。
楼道里没人,几盏灯安静地亮着,她直起腰,把行李箱推到了玄关边上,靠着背后冰冷的防盗门解锁了手机屏幕。
对话框随之放大,那句直球就堂而皇之地铺在了她的跟前。
她终于没忍住,嘴角微微上扬起来。
原来这就是恋爱啊。
吴琼高深莫测地看了半天,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就只好晾在了那里。她先洗了个澡,再把行李箱里的衣物都拿出来,整整齐齐叠好放进衣柜里。一番折腾,肚子倒饿了,顺便进厨房炒了份炒饭,端进客厅坐在沙发上细嚼慢咽,边吃边研究谢右的微信。
她先点开了谢右的头像,是两只白皙的手,并没有交叠,色调暗沉又……青春疼痛。
什么审美,吴琼挑了挑眉,不自觉含着筷子尖细细地啃咬起来,放大了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遂不屑地轻哼一声,又兴致勃勃地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幸好没有什么三天可见的限制,吴琼索性搁了筷子,像猫一样缩进了沙发,把男生的朋友圈拉到最后一条,然后往上翻。
“能不能翻到自拍什么的……”她嘀咕着,把自己逗笑了。
结果往下翻骨肉按有自拍,吴琼还以为谢右看起来冷冰冰的,不太会干出自拍这种事来,立马就打脸了,如果不是他熟悉谢右的眼睛深至此,大概都不能辨认得出来。
背景是白色的墙面和一点浅褐色的天花板,主人公只露了一双眼睛,眼尾上挑的弧度还不似如今一般风流得浑然天成。十五岁少年的眼睛略微下撇,清冷又凌厉,睫毛覆住半张沉黑,看向镜头时有内敛的傲气。
而配文,果然有着中二的气息。
吴琼念出了声:“越来越像……”
是指这双眼睛吗?越来越像什么?
她咬着手指,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顿时恶向胆边生……点了个赞。
她继续往上翻,转念一想,谢右这脸皮时薄时厚的,万一把这么有趣的朋友圈删了怎么办,于是当机立断,立刻把那张照片保存了。
再往上,就直接跳了大半年。
“今天好热,苏飞这个傻逼还要打篮球,然后又中暑了。”配图是医院里奄奄一息输着液的苏同学,吴琼推算了一下时间,大概,还是初中吗?她无意识地踹了一下抱枕,想着这两人认识的还真早。
然后又是一大段空白期,跳到了高一,吴琼的指尖顿了顿。
高一到高二的那段时间,谢右的朋友圈更新明显频繁了,虽然是几个月几个月的间隔,总比没影了大半年好些。
接下来他拍的照片就开始乱七八糟了,而且背景大多是在学校。拍了树影婆娑的操场,拍了灯影憧憧的走廊,拍了太阳,月亮,和星星。
只是太巧了,居然每张都有同一个人在。
斑驳树影洒了她半身,灯影如轻纱,朦朦胧胧掩盖在她的侧脸上。最后一张,她看见自己隐隐绰绰的背影浸没在海棠花瓣中,谢右朝她伸出手,却只握住了漫天绽开的月色。
谢右说,会再见的。
吴琼摸着心口,勉力把酸疼压下去,没有再往上翻。
他顺着那句直白的情话回复过去,
——那我勉强也想一想你。
谢右秒回:“哎。”
“……干嘛?”
“我下周末就能去你那边了,那什么,你周末有空吗?”
“有呀。”
“嗯呐,到时候见哦。”
这个语气……也太少女了吧,谈恋爱都这样吗?吴琼平静地对着手机屏幕脸红了。
她还没能讨教到谢右时不时失心疯的厉害。
布鲁克林鼎盛灿烂的阳光没能烧沸他的性格,反而将他塑造成了一个行动力极强且不容小觑的疯子。
两人就这么网恋了一个礼拜。
谢右早起,午休,晚安,都掐着点发来一句“琼琼早上/下午/晚上好~”,比闹钟都管用,短短五天硬是把她的作0息时间给掰正了。
吴同学是个夜猫子,不管是折腾论文还是单纯的熬夜,但凡十二点之前睡觉了就浑身不舒服。谢右却老是在十点半的时候打电话来,低着嗓子跟她讲话说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心的,越说声音越低,吴琼被哄着哄着就困了。
星期四的时候,她终于一头栽倒在了十二点的大门前。
“你不熬夜的啊?”吴琼打了个哈欠,恨道。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无辜,“我从小的习惯,睡晚了会头痛的。”
吴琼唔了一声,圆眼睛慢慢蒙上了困意,在对方说晚安,并挂断电话之后,才睁开眼睛,轻轻地补上了一句话。
“说谎。”
五天很快就过去了,周五的最后一堂课,吴琼已经无心去听,却还是一副端端正正的样子,嘴角甚至含着笑。
老跟吴琼坐一块的男生已经摸清了这个女孩的底细——三好乖乖生。于是放了一下午空,然后向她借笔记抄。
“我没记。”
“啊?”
吴琼重复了一遍:“我没记。”她正在收拾东西,正巧拿起笔记本,就翻到中间,拿白晃晃的内页在男生的眼前颠了颠。
“三好乖乖生”面色深沉地说道,“没办法啦,只好拜托你去借苏静的了,可以做到的话就点点头。”
男生愣了半秒后疯狂摇头:“那我这科不如挂了吧。”
吴琼恨铁不成钢地叹气道:“别这样嘛,苏同学除了脾气暴躁一点之外还挺好说话的,加油!抄完了记得借我。”
“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吴琼慢悠悠地“哦”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背着包走了。
这个城市沿海,天气阴晴不定,明明说好没有雨,天上就是能给你弄点水洒下来,当地气象台的脸被打着打着,也就习惯了。
还不是小雨。
墨色深重的天穹像开了个洞,银河倾泻而下,把整个星大都笼在雨雾里,吴琼为了不感冒,选择在电教楼门口等雨势变小一些。
她两只耳朵都塞着耳机,短发软蓬蓬的,倚在墙根时看起来格外可怜,于是有人伸出了援手。
一把黑色的折叠伞被递到他眼前。
吴琼诧异地扬了扬眉,边取下耳机边说:“谢谢,我有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