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同倭贼搅合,愈发没了早年的样子。”
“不是活不下去,谁乐意做匪?”
“不杀妇孺的规矩,还是大当家早年定下。现今倒好,全忘在脑后!弟兄们提起,更要挨‘家法’。”
“那些个倭人是什么东西,就是一帮畜生!”
“福宁州地界,多少个渔村被祸害。又要截县衙府库,咱们弟兄有几个脑袋?”
“这样下去,必是自取灭亡。”
“二当家劝了几回,大当家硬是不听。现在岸上都不叫咱们海匪,叫倭贼!”
“老子是明人,怎么就成了倭贼!”
因王主事的谋划,锦衣卫并未马上动刑,只将人带入兵船羁押。
十几个海匪,均是人高马大,浑身腱子肉。空余的囚室全被占满,整间舱室都显得拥挤。
谢十六笑够了,闭上双眼,靠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刚刚大笑,扯动身上伤口,又开始流血,一阵疼似一阵。
其他海匪同样满身鞭痕,瞪着施天常等人,满心愤懑。
都是海匪,一样主动投案,凭什么自己被一顿狠抽,这些人就毫发未损?
凭什么!
海匪低声咒骂,番商却格外安静。
佛郎机人有语言障碍,听不懂,自然没法搭话。
大食人惦记着投诚,为此不惜出卖亲兄弟。
每见舱室门打开,都是满怀期待。怎奈杨瓒始终未曾出现,随日子过去,希望变作失望,人也逐渐消沉。
出不去,也没个说法,不晓得要被关到猴年马月。
这些官军,个个凶神恶煞。
哪天举起长刀,咔嚓掉自己……阿卜杜勒打了个哆嗦,紧紧长袍,不敢再想。
倭人最为安静。
每天只有半张硬饼,还时常被阿奇兹“克扣”,肚子咕噜噜直叫,饿得没半点力气。水也只有一碗,压根不够分,每人只能润润喉咙。
又饿又渴,还要面对锦衣卫审讯时的惨状,实在受不了,只能用破布堵住耳朵,直挺挺躺在囚室里。
好歹节省些力气,熬到下次发饼。
两三人一间囚室,能够躺下休息,全仗身材矮小。换成大食人和佛郎机人,别说躺下,坐着都伸不直腿。
舱室门关闭,视线变得昏暗。
施天常等早有心理准备,只要能让家人活命,脱离沈岳,任何事,他们都愿意做。被关几天,又算得了什么。
“回来的弟兄说,钦差铁面无私,痛恨海匪,尤其痛恨同倭人勾结的海匪。”
“我等主动来降,供出沈大当家,应该能保住性命。”
“难说……”
“二当家,你瞧着,这钦差会如何处置我等?”
施天常没出声,另有海匪道:“我等看不惯那些倭人,从不和沈大当家一起上岸。弟兄们都能证明。抢劫海船顶多坐牢。马七那些,和咱们一样是匪,杀了也是除害!”
“对,像秀才说的,过堂时,咱们咬死为民除害,必会被从轻发落。”
“助官兵登岛,遇上朝廷开恩,还能得一官半职。”
“想得美!”
“这事可说不准……”
几人的声音并不低,谢十六闭上双眼,心中可怜这些人。
一日为匪,终身为匪。
同自己相比,沈岳同倭贼沆瀣一气,恶行更甚,千刀万剐不足赎罪。其手下得用之人,罪名同样不小。
久居泥潭,岂能不染腥臭?
纵然能把持自身,旁人也不会相信。以杨钦差的行事,必不会法外开恩。
睁开眼,谢十六缓缓抬头,看向对面的施天常,扯了扯嘴角。
可怜啊。
那位杨钦差,同寻常文官大不一样。遇上他,想被招安,既往不咎,比登天还难。
自己好歹认清了,烂命一条,早晚都要砍头。
这几个,怕还在做梦。
摇摇头,当真是可怜。
杨瓒没急着离船回岛,而是寻一间隐秘舱房,同王主事详议此股海匪。
顾同知坐在一旁,绣春刀佩在腰间,表情不变,少有插言。